月上中天。
众多大臣穿着至少绯红色的官服,品级有高低,可是形制却相仿,唯独站在武官最前面的王安风,穿着一身白色锦绣战袍,持剑而立,与众人不同,引来许多视线的打量。
其中又以西域,北疆王族来使,以及各地世家年轻一辈最为好奇。
他们大多都听说过神武府三字,可是平素只是听得种种夸大传闻,心中多有不信,只觉得是以讹传讹,今日看到他一下站在了众多武官最前面,又见到那些凶悍如同猛兽的秦将一个个都极为服帖,才觉得那江湖上风起云涌的传说,恐怕也不一定都是假的。
笑虎李盛站在宫殿的高处,臂弯搭着一把拂尘,看着百官,高声开口道:“时辰已到,百官见礼。”
御道的两侧每隔五十步站着一名禁卫,声音远远传出。
然后不等到众人行礼,就有第二道御令。
“神武府府主可不跪。”
众人的神色都有微妙的变化。
御道上面近乎千人的队伍,整齐划一朝着宫殿楼阁高处跪拜行礼,两侧楼阁上的贵胄女眷也不能够免去礼数,禁卫也扶着长枪跪拜,月在中天,堂下赫然只剩了最前面的一人拄剑而立。
三呼万岁声音。
王安风抬头第一次看到了大秦的两代帝王。
礼毕之后,百官起身。
穿着深蓝色衣服的宦官搬着案几从各处鱼贯而入,侍女捧灯,因为此处的人数实在是太多,宫殿无法容纳,唯独只有官位三品之上的人才有资格能够进入楼阁之中,在帝王近前。
王安风不懂得宫廷礼数,他不迈步,众臣也不敢迈步。
也是长孙念笑着轻声说了一句,王安风方才往前走去,三品以上朝臣这才跟在他身后走入宫殿当中,两位帝王此刻已经落座,而内部早已经准备了给这些大臣们的食案。
一人引王安风落座於最前一个位置上,对面就是历经三朝不倒的周枫月。
按照古礼,两名帝王是九鼎食器。一侧以东海候为首的皇室则最多有七鼎,众多大臣,哪怕是年纪一大把的老柱国们,也只是六鼎食器,不可逾越。
皇帝笑着招了招手,笑虎李盛躬身凑在一旁,低语几句。
笑虎李盛微微颔首,站起身来,往前几步,先是一如往日类似今日庆典的官话,旋即声音微顿,道:“尚书令历经三朝,侍奉先帝。”
“今日礼器增加一鼎。”
长孙念俯身行礼。
“中书令历经三朝,侍奉先帝。”
“今日礼器增加一鼎。”
周枫月神色平淡如同外面月色。
然后李盛的视线直接越过了三高官官最后一名,落在最前面的王安风身上,因为先前没有想到王安风真的会出现,是以为武官第一准备的礼器也是臣子的六鼎,李盛微吸了口气,朗声道:
“神武府主礼器增加二鼎,为八鼎。”
这一句话如同一道惊雷一样狠狠打在众人心底。
两名宦官捧着古朴鼎器上前,摆在桌案之上,大小鼎器一共八座,仅是逊色於太上皇和皇帝的九鼎,这是诸侯王的礼数规格,加上王安风先前见皇不跪,持剑上殿,身上违规龙纹,众人心底不知闪过多少异样念头。
已经有数名得有资格入殿的清贵老人牙齿咬紧,眼睛死死盯着那一道背影,是的,背影,即便是已经过去了许久的时间,只从背影去看的话,几乎和当年的那一人一模一样。
连带着自己看向那人的方向和角度都没有发生变化。
唯一的不同是自己早已经老迈。
心中仇恨不住翻腾,咬地心肺生疼生疼,几名老者手掌不由得紧紧握起,只是还有着最基本的理智,心念家族安危,没有立时暴起发难。
可是看到王安风今日和当年王天策一样入内,种种大世家之人求了一辈子求不得的殊荣轻而易举到手,反倒看自己,家破人亡,自己身为故国旧臣,却因为家族延续,不得不为敌国做臣子,心中之痛切入骨,无以言表。
李盛又道:“百官落座。”
那几人已出席过许多次大典。
就算是失神,却仍下意识抬手跟着众人谢过皇帝恩典。
然后一齐落座。
礼部的乐师奏起雅乐,大秦乐坊的女子施以剑舞助兴。
以皇帝为首,向太上皇今日祝寿,众多臣子,北疆西域王族贵胄一齐敬酒,王安风手中是颇为古旧的青铜酒樽,正是大秦为了诸侯王而准备的酒器,这数十年来第一次用上。
饮酒之后,众人看到那一身白色战袍袖口仿佛云气一般。
那龙纹几乎要挣脱出来。
不知多少人暗自觉得头皮发麻。
大秦皇宫御厨都是从天下一层一层选拔上来的,能够说一句全天下最擅长厨艺的人,酒樽里面盛放的酒液如同碧玉琼浆,是大秦窖藏的天下春,酒液入喉甘冽,回味极为绵长。
王安风背后所侍奉的并非是寻常宫女。
一身青衣,腰有银鱼袋,抹额束发,姿容虽然只是秀丽,可是气质端庄,隐含威严,显然是宫中女官。
王安风抬手,喝尽了杯中酒。
体态婀娜却绝无半点媚俗之意的女官自宫女手中接过酒壶,俯身为他添酒,唇若丹朱,指若葱根,皓腕白如霜雪。
众多臣子饮食谈笑,不论政事,不时会从武将们口中发出大笑声音,太上皇心情似乎也极为畅快,王安风端着酒,心里面慢慢想着还剑的事情,年轻的宦官不断从御膳房里,把一道道御膳给送出来。
足足花去了快要一个时辰的时间,方才开始将食器退下。
百官仍旧坐着,中间心照不宣空出了很大的一个空间来,当今的太上皇是皇帝的时候,励精图治,但是年老之后,却变得纵情声色,非常喜欢奢侈之物,每年的寿宴,众多臣子都要献礼。
若是能够惹得太上皇满意,少不了赏赐,可若是让太上皇不惜,被当众责辱的也不在少数,许多官员暗地里抨击这种事情,可是年年今日也都会费劲了心思去搜集能够让太上皇满意的东西,二十年来,几乎成了惯例。
当今皇帝颇为在乎廉政,唯独这个时候会不在意此事,甚至还会亲自为太上皇准备贺礼,太上皇年年皆极为满意收下,让人忍不住觉得虽然说知子莫若父,可知父也莫若子,父子情谊终归是父子情谊,那些儒家年轻学子们更是觉得当今虽然双皇在世,可是父慈子孝,无有隐患,也是盛世的佐证。
只是这些年里,各地珍宝太上皇已见的差不多了,大臣们就算是搜空了心思,也难以让太上皇满意,有时候还会弄巧成拙,惹来太上皇不喜,年年心惊胆战,还是当今圣人体恤臣子,大臣们可以当着众人献礼,若无什么别出心裁之物,也可以饮酒旁观。
身上穿着西域华服的青年喝尽了杯中美酒,站起身来,冲着两位帝王抚胸躬身行礼,口里说了些西域的贺寿吉祥话,本能要招手,可是想到这里是大秦的宫殿,自己的属下都留在了其他地方吃喝,这个时候怕是醉死过去了。
好在他早已准备,只一下不大习惯,笑了笑,俯身从旁边取下了一个褐色绸缎的包裹,四下看了看,解开了绸缎,周围众人不由得一齐露出了惊叹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