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沈岩少有擅离职守的时候, 前天收到家里的消息, 便立刻将手头所有的事情安排出去，尽快抽身。

他刚回来，还没来得及回家, 先赶来接她了。

他没骂沈都清，也没问她为什么要离开，只闲聊一般问她这几天都做了什么。

沈都清一五一十说了, 包括地下室和天桥, 她从来不瞒沈岩任何事。

沈岩比任何人都疼她, 也比任何人都更能接受她许多出格的行为。

但当爹的心再宽, 听说女儿在天桥卖艺乞讨，怎么可能不心疼。

面上只是笑了声，揉了把她的头发：“你倒是机灵。”

金老板对车声很敏锐, 沈岩的车刚驶上自家门外的私家马路，便见一道黄色的身影从大门狂奔而出, 狂吠着迎面冲来。

沈岩及时刹车，金老板立刻绕过副驾，扒着车门朝里面叫，急得直拍车门。

沈都清打开车门下去, 它立刻就扑了上来，疯狂急切地又舔又抱, 中气十足的吠叫也变成喉咙里委屈的呜呜。

沈都清都要被它搞哭了, 被扑倒了干脆坐在地上, 紧紧搂住它：“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也好想你……”

沈岩看着一人一狗在地上上演“久别重逢”, 人在哭，狗也眼含热泪。

让他们亲热了一阵，沈岩才道：“先上车。”

沈都清带着金老板上了后座，一直到家，抱着它就没撒手。

金老板比以前更粘人，紧紧跟在她脚边，寸步不离，沈岩叫他都叫不动。

沈岩回来得突然，更突然的是直接带回了失踪的沈都清，芳姨惊喜不已，又哭又笑地迎上前。

沈都清笑着抱抱她：“我好想你芳姨。”

“回来就好，”芳姨抹抹眼睛，“回来就好。”

林念君还不知道人已经找回，还在外奔波。

沈霏霏在家，听到动静就跑了下来，红着眼睛看看神色比以往都沉重的沈岩，又看看沈都清。

短短几天没见，却发生了很多事。

她忽然跑过去，接走芳姨手中的行李箱说：“我来吧。”然后闷着头往楼上搬。

是主动示好的意思。

沈都清看了眼她的背影。

芳姨忙拉着她说：“你的新房间都收拾好了，上去看看吧。”

新房间？沈都清跟着她上楼。

曾经三楼一整层都属于她，主卧套房占了近半面积，后来地盘让给沈霏霏，她住在小客房。

现在，另一间主卧已经打通改造完成，大小和之前那间相差无几，家具、装潢一切都和以前一样，她喜欢的风格，只是细节有所区别。

沈都清看着新房间，心情有些复杂。

其实房间早就在准备中，为了不影响两个孩子的休息，装修工作只安排在她们上学的时候，时间有限，进度缓慢。

半年下来本来已经快要完工，沈都清却在这个节骨眼上走了。这几天林念君一面忙着四处找她，一面便是将放假的工人请回来，用最快时间将房间完成。

“太太不是真心想送你走的，你走的那天，她一整晚都没睡，一直在等你来电话。初一她带霏霏去你外公那儿，刚下飞机听说你丢了，马上就飞回来了，这几天几乎没休息过，找你找得快急疯了。”芳姨叹了一声，“她就是性子要强，嘴上不说，心里其实很疼你的。”

沈都清不怀疑林念君爱她，只是那是对养女的爱。

“你那个胡阿姨又来家里说嘴，连门都没进就被太太赶了出去，要不是她说三道四，你也不会走了……”芳姨小心地劝，“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啊。”

其实也不能怪胡阿姨。她嘴是碎了些，但说的都是事实，只不过这个事实让沈都清难以接受而已。

此时楼下响起车声，是林念君赶回来了。

芳姨犹豫了一下道：“你先别下去，让先生先和太太聊，先生最疼你了，肯定会给你做主的。”芳姨脚步匆匆地往楼梯走，回头叮嘱她，“你待会儿再下来。”

沈岩肯定有话要跟林念君说，沈都清乖乖留在房间，慢吞吞地四处观看。

转了一会儿，想起沈霏霏不知道把她的行李拿到哪里去了，转身走去对面。

她的箱子立在墙边，地上摊着一只空箱子，沈霏霏正在手忙脚乱地往里扔东西，衣服、首饰、乱七八糟的一切——她来到这里之后，自己买的东西。

“你在做什么？”沈都清问。

沈霏霏把刚从衣柜里拿出来的裙子扔进去，胡乱把箱子一合，说：“我把你的房间还给你。”

说着就把东西拉到了对面新房间。

沈都清：“……”

这是什么意思，她“离家出走”一次，大家都把她当成脆弱的玻璃心来小心对待了吗。

“没有必要。”沈都清站在门口，看她像只没头的苍蝇一样，瞎忙活，“我走不是因为你，真的。”

沈霏霏顿住，回头看她。

“是我摆错了自己的位置，你以前讨厌我是应该的。”

这句话没有任何赌气的成分，这几天里，沈都清想明白了一些事。

沈岩和林念君对她很好，不管是不是亲生，他们没有亏待她一丝一毫，在沈霏霏回来之前，沈都清一直觉得自己很幸福。

只是猝不及防从天而降的身世真相让她无法接受，即便被迫接受了沈霏霏的存在，事实上内心深处，一直不肯接受自己不是亲生的这件事。

她以为一切儿都是十七岁这一年发生的变故，其实不是，事情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只是以前的她不知道。

她对沈岩和林念君来说，从六岁那年开始就是“养女”；只是沈岩和林念君之于她，无论是十七岁之前，还是被真相砸中的十七岁之后，都是最亲的爸爸和妈妈。

——这是她最不能接受的一点。

这个不平等，是她当时一定要离开的理由-

沈都清不知道两人在下面谈了什么，似乎是有些争执，隐约听到几次沈岩提高的声音，她只辨认出一句：“她还是个孩子！”

沈岩对林念君一向柔情蜜意，别说吵架，连大声说话都没有过。

这还是第一次。

沈都清下楼时，俩人似乎是吵完了，沈岩正扶着林念君的肩膀轻声安慰。

听到脚步声林念君回头，只一刹那便转了回去。

那一眼很快，但沈都清看到了，她脸上有泪。

林念君迅速整理好表情，几秒后转身，已经看不出端倪。只是脸色着实很差，是真的没有休息好。

沈都清先是心疼，后是内疚。

“妈，对不起。”沈都清主动道歉，“我前几天确实有点不理智，让大家为我担心了。”

林念君心里是有气的，甚至赶回来的路上，着急之余，还有几分对她没交代就乱跑的怒气。

此时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沈岩在背后推了她一下：“刚才对着我不是承认自己错了，很担心她，现在对着姑娘怎么说不出口了？”

林念君微恼地横他一眼。

“好，我先回避，你自己跟她说。”沈岩朝沈霏霏使了个眼色，领着她去厨房。

客厅只剩两人，沈都清的视线不经意一扫，发现窗外有个不应该出现在那里的东西：

——小灰。

大白天，无人机的螺旋桨转得虎虎生风，不可能看错。

二狗哥哥真是……还带玩监视的？

正分神，林念君的声音将她的注意力拽回：“这段时间，是我做得不好，霏霏回来之后，我一直没有照顾到你的感受。你爸说得对，你还是个孩子，是我对你的要求太高，太严格了。都清，妈正式地向你认错。”

沈都清有点发愣。

她没想过，林念君会给她道歉。

林念君向前走了两步，双手揽住她，顿了顿才又道：“你在我心里，和霏霏是一样的。”

沈都清慢慢擡起手，搂住她：“谢谢妈。”

厨房的一指门缝里，沈岩躲在那里偷看，见状心里的石头落地。

等母女俩谈完，他才从厨房出来，一家四口坐下来，开了个家庭小会议。

说到底，这次的事四个人都有错。

林念君和沈都清不必说，一个和孩子较劲，一个一声不吭玩失踪；沈霏霏是矛盾的□□，当时本该劝住两人却一句话都没说；沈岩自己，一直不在家是他的原罪。

虽然大闹一场，但最后，一家人之间，比之前坦诚了许多。

芳姨已经准备好午饭，沈岩道：“行了，吃饭。”

然而这时，沈都清忽然开口：“爸，我还有话想说。”

沈岩起身到一半，坐回去：“你说。”

沈都清看着他和林念君，平静道：“这几天，我想清楚了，十八岁之后，我想把户口独立出去。”

沈岩目光一沉。

林念君的脸色也变了。

沈都清接着说完：“我既不是沈家的女儿，也不是林家的女儿，以后我就是我自己。”-

小灰什么时候飞走的，沈都清没注意，因为沈岩虽然没有大发雷霆，但脸色当时就沉了下去。

这对他来说，无异于女儿不认他这个爸。

饭后他又把沈都清单独叫到书房谈心。

金老板粘沈都清粘的紧，硬挤了进来，沈岩没赶它出去。

沈都清坐到他旁边，金老板就紧挨着她的脚趴下，必须蹭着她才有安全感。

沈岩还算冷静，问她：“你这是想和我们断绝关系？”

“当然不是。”沈都清语气轻快地说，“除非你们不要我，不然我一辈子都是你们的女儿，赖定你们了。”

沈岩的脸色这才缓和些许：“说说，你怎么想的？”

沈都清的想法很直接。

她知道沈岩和林念君是真心疼她，她也爱他们，以前、现在、以后，他们永远都是她的爸妈，这一点不会变。

养育之恩她不会忘，只是“养女”这两个字就像一把刀子紮在她心上，提醒着她你不是你爸妈的女儿。

既然如此，不如就抛去这层身份。

以后她爱她的爸爸和妈妈，只以“都清”的名义。

管她亲不亲生，管她身体留的到底是林家还是沈家的血。

沈都清意志坚决，沈岩却一直不肯松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