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臣(十七)(2 / 2)

狐媚子 白羽摘雕弓 5232 字 25天前

这少年僧人法号释颜,自小剃度,受佛法熏陶,难怪年纪不大,身上却有股迦叶般沉稳的气质。

也怪苏奈和小胖墩太不着调,与他们说话宛如鸡同鸭讲,这半年里,季尧臣很少和人好好交谈,虽与释颜萍水相逢,竟也越聊越投机。

“我记得山上白马寺本来香火旺盛,我小的时候,还常常见到路上有贵人驾车马去上香。不知怎么的,后来却衰落了。”

释颜垂睫解释道“先帝末期,因钱塘水患,田地颗粒无收,饥荒四起,土匪横行。寺庙为土匪所劫,将我们寺中的金银财宝,法尊塑像,还有案桌上的供食都劫掠一空,住持也被土匪所杀。”

“我们寺庙就此没了香火,我剩下师兄弟几人,只好四处化缘,以苟且偷生。”

季尧臣听完,心酸不已,将手中杯子捏得死紧,心中更恨一个一个的可怜人,果然都是因为宋玉

“不瞒小师父说,我从前也是京官。因实在无法忍受先帝为国师迷惑,不问苍生,才辞官返乡”

不过令季尧臣失望的是,释颜闻言只是微微点头,既没有表现愤慨,也未曾对他的身份显现出一丝好奇,反倒抬起头,指着墙上的剑道“此是把好剑。”

季尧臣想,释颜到底是个少年,没看过苍生疾苦,也就不像他有那么多苦大仇深,也便作罢,忙从墙上摘下那把扁扁、黑黑的短剑来,拿给他细瞧。

释颜将剑拔出一半,剑身上金色符文顿现,将他的瞳孔映得发亮。

季尧臣负手向窗“这剑是我从刀市买来的,本想买个最利、最好的,给公子防身。不过,当时那那一排卖刀卖剑的打铁大汉里面,夹了个蓬头垢面的小女娃。这女娃才七八岁模样,骨瘦如柴,胳膊、腿上全是伤痕,一手抱着剑,一手抹着眼泪,我看她模样可怜,就唯独挑了她卖的这一把。”

把银锭子给她时,那名女娃十分惊愕,一再跪谢,才抹着眼泪回家。

“我也不富裕,拿着这把破烂的剑回家,心里有些犹豫。未曾想,这剑看起来其貌不扬,打开之后,剑身上却印有仙术,可斩杀妖邪,竟然是给修仙人的法器”

释颜微笑道“果报分明,此是因果。”

季尧臣闻言,却有些不悦。

不为别的,乃是他推心置腹地讲述,这释颜的回应却十分笼统虚浮。

虽然他是个和尚,但倘若只是空口佛法大义,不感悟真心,也不怜悯这些可怜人,如何普度众生

佛法,因果,在这个世道上,显得苍白无用了些。

季尧臣收了他手里的剑,转身挂回墙上,那双上挑的凤目,闪过一丝凛然之色“种哪里的因,得哪里的果还请释颜师父解惑。”

“若先帝是那昏聩无能之辈,若皇族是违逆天道之暴君,遇到亡国之祸,也算是罪有应得。”

“可我朝历来皇族,无不温柔勤勉,宽以待人,先帝前期,国内更是河清海晏,是国师宋玉迷惑君主那日起,他才荒废朝政,以至于英年而折,百姓民不聊生请问,先帝得此果,是种了什么因”

其实,他更想质问的是他自己的因果。

他出身贫苦人家,毕生勤勤恳恳,未曾亏欠于谁,为何要落得个蹉跎半生的结局但要例数自己的功勋,外人面前,终究羞于出口。

季尧臣转过身,只见释颜侧目凝神,迟迟不答,有些失望

释颜再老成,终究是个少年,比苏奈还小几岁呢。有些问题,他过了而立之年都想不清楚,又怎能指望一个小和尚给他解惑

他这样一番长篇大论,咄咄逼人,怕是为难这小师父。

季尧臣拱手道“抱歉,是我激动了,小师父不要放在心上。”

释颜略带感激地低头行礼。

行完礼,又屈起身子,从桌子底下摸出一只棋盘,摆在桌面上,诚恳道“既无法给施主解惑,小僧愿陪施主手谈一局。”

季尧臣大喜,掀摆坐在对面“你会下棋”

“会,在寺中同住持学过一些。”

“那太好了。”季尧臣连忙布子,眼里闪过罕见的急切兴奋之色。

这斜靠桌下的棋盘,是他连同那些书本一起从宫中带出来的,这小和尚眼睛倒尖。

季尧臣性喜静,最爱看书和下棋,可惜难遇棋友。编纂史书那些年,只好自己和自己下棋,后来忙着教阿执读书,又后来遇见个难缠的苏奈,这棋盘和棋子便落了灰。

此时有人愿意和他下棋,棋瘾便被勾了上来,捏着棋子,激动之下,又是满面通红,喝了酒一般,脑袋不自知地一摇一晃。

释颜盘膝坐在桌案前,手拈一子,落子时身子微微前倾,仪态雅致。

他的声线如潺潺流水,边下边说话,和以窗外雨声,便丝毫不觉得突兀,更不恼人“天地间气运此消彼长,相互平衡,冥冥之间自有定数。”

季尧臣一手捏着棋子,一对凤目死死盯着棋局,没有搭话。

释颜抬睫瞭他一眼,见他还沉溺于棋局中,似乎没听见外界声音,也不生气,又探身落一子,缓声道,“此生恶果,也许是前世谬误。”

这瞬间,这道声音在季尧臣耳中恍惚,如黄钟被敲响,庄重空灵的“嗡”声延绵不绝。

窗外哗啦啦的雨声,咆哮的风雷,尽数消失不见,眼前的画面,也似被雨打湿,一团团模糊晕染开来。

季尧臣定睛,他仍在坐着下棋,只是眼前的棋盘突然变得广大了许多,不知是何种昂贵材料制成,周身散发着莹润的光。

那棋面上的黑白棋子,一个个圆滑晶莹,如包了一汪水,似透非透,煞是好看。他将手上拈着的那枚白子贴近眼前细细端详,只见棋子内云雾浮动,隐约有山影树影,这棋子里,竟包含了一个小小天地,不禁一惊

对面一枚黑子“啪嗒”落下“那我就随便下了”

坐他对面那人,是个十分年轻的后辈,看不清脸,隐约只见得他一身没有丝毫褶皱的云锦白袍,腰上扎了五色丝绦,斜斜坐在塌上,袖子随便撸到肘处,极为不拘小节地露出一条玉白纤细的胳膊。

季尧臣再看棋局,不由一惊。

这年轻人看似骄狂不着调,落子却精准万分,转眼之间,已经占尽先机。

季尧臣的注意力马上让棋局吸卷进去,冥思苦想起破解之法。

额头上的汗一滴一滴滑落进领子,嘴唇亦起了干皮,脑袋里似有人拿锤子不住敲打

后辈的手指纤细,不断落下的黑子十分凌厉,步步紧逼,将白子围得水泄不通。

季尧臣的呼吸急促起来,内府仿佛有一团火在灼烧,热气从双耳、口鼻中不住冒出,想得头痛欲裂,冷汗涔涔,亦拦不住颓势一片,大厦将倾,哗啦一口气尽数崩塌

他死死看着棋面,不甘地长舒一口气,胳膊上卸了力,未曾想,一个没拿稳,棋子脱出重重落下去,“啪”地砸在棋盘上,那棋盘顿时“咔嚓”一声,从中间绽开树状裂痕。

棋子跳了几条,打着旋转着,几种碎裂的声音交叠在一起,宛如绝望的啸叫。

对面那白衣的年轻人却吃了一惊,弹起来跪下去,膝行几步,小心翼翼地抓住了他的衣袖“师父,徒儿又惹师父生气了”

季尧臣茫然回头。

自己被拉住的袖口宽大,为鲜艳的正红色。那跳脱的年轻人仍然没有面孔,挠了挠头,大略可以想象出他脸上的无措“师父莫气,我、我也不是故意的”

这瞬间,云开雾散,季尧臣仿佛被一只手猛地推出梦境,身子一抖。

窗外暴雨如注。

小屋的窗户敞开,冰凉的潮气拂面。

对面的释颜双手交叠在膝上,侧头安静地看雨,薄薄的海青衣袖被风吹起。似在静静等待他回神。

季尧臣再看眼前棋盘。

怪了,难道是白日发梦不成

他竟已不记得刚才如何交战,不过棋面已明,白子一败涂地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不想断在这里,但素下一个情节略长,实在写不完了可能有一些伏笔,后面逐渐揭开。明天见,,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请加qq群647377658群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