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臣(十八)(2 / 2)

狐媚子 白羽摘雕弓 4744 字 25天前

阿执初时只觉得一双冰凉的手,如丝绸般滑过他的眼皮,随即两点水飞溅上来,温温热热,柔波般扩散开。从眼珠到眼眶全都舒服极了,若不是释颜唤他,他几乎要睡过去,再也不想醒来。

他撇了撇嘴角,艰难地、一点点睁开眼,可甫一睁开,忽然皱眉眯眼,带着哭腔呻吟一声,四肢挣扎,摔倒在地。

季尧臣吓得目眦尽裂,眼珠充了血,差点冲上去揪释颜的领子,幸好小胖墩又自己坐起来,呆呆地环顾四周,忽然伸手去抓季尧臣的衣摆,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咯咯地笑起来。

原来他从前所视世界,唯独红、黑二色,有光的是红色,无光的是黑色,如蒙着一层血雾,红黑深浅不一,幽暗诡异,只是他自己并不知晓,以为世界本就是这样。

被树枝这样一点,再睁眼时,便如揭掉罩布,和常人所视相同。一瞬间,红、靛、灰、青,万般色彩涌入眼中,他的眼眶一时承受不住这般鲜亮的视野,刺痛万分,方才哭叫着扑倒,但不出片刻,已经适应。

世界在他眼前仿佛变了个样,令小胖墩惊奇不已。原本以红黑轮廓画就的季先生,如今也看清了本来面貌,原来是个长髯凤目的高大男子

释颜伸手将他拉起来,将锦囊交在他手上,交代道“太阳出来的时候,记得把这些吃下去。”

小胖墩从锦囊里倒出一把小花苞,每颗有绿豆大小,银光闪闪,闻着甜香万分,就像一把糖豆。可是小师父交代他看到太阳才可以吃,他只好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不舍地攥在手里。

季尧臣看释颜手拈佛珠,面色淡静,喉头动了动,沉吟道“小师父并非普通人”

昨日那场棋局,就叫他有所怀疑;再加上方才释颜以树枝轻点阿执眼睛时,手型极美,如观音持柳,虽只有一瞬,却叫人移不开眼,顿生敬畏之心。

季尧臣笃定这小和尚必定身怀异术,再也压抑不住心头翻涌而出的激动,直直跪了下来“小师父既是能人异士,是否有杀妖之法”

多年以来,宋玉不就是因为身怀呼风唤雨之妖术,寻常道士奈何不得,才将他们那么多人斗得毫无招架之力么

倘若请来异数大能,压制宋玉,倒也不算走到绝境

释颜见这身长八尺的男人轰然跪下,眼皮都未曾一动。

季尧臣抬头时,释颜正以那双无情淡漠的眼看着他,这目光清明如雪,仿佛直穿过人的皮囊,看穿他万般心思,反叫他凭空生了愧疚之意。

释颜看着他道“出家人不杀生。”

失望登时将季尧臣击个对穿。

这小和尚看似慈悲,实则漠然,看透了尘世疾苦,却不愿意沾染尘埃。

季尧臣强压心中悲愤,看着他道“那,小师父可知道,有什么起死回生,借尸还魂之术”

“有。”释颜抬起头,缓缓道,“已死之人,三年内置棺屋内,以麒麟肉脂为烛,点一盏长明灯。再寻一名死者的骨肉血亲,以孩童为佳,养于暗室内,以雪鹿血掺入饮食内供养,每日八餐,直至于肥胖难行,卧床不起。”

他每说一句,季尧臣的脸色便苍白一分,难以置信地盯着他,呼吸渐为急促。

去岁,先帝英年而折,宋玉却不让他入皇陵。不顾夏日炎炎,群臣非议,坚持悬棺殿内;

先帝死前,他如往常一般,从地道爬到了东宫,教小太子读书,藏匿于暗处时,就听见东宫内那几名狐女窃窃私语。她们说的话,和释颜今日所说,分毫不差

“再供以麒麟血,不日将皮肉脱落,死者可借尸还魂,重生于此子体内。”

那时,听到这般秘术,季尧臣吓得魂飞魄散,几不能站立。

那时,他才知道宋玉这般对待太子,原来是想以这可怜的小儿为容器,换得已经驾崩的先帝重临世间,逆死生之伦常

只要有这办法,先帝一代一代金蝉脱壳、永存于世又有和难

这样,无论皇位轮替多少代,无论他如何教太子勤政爱民,都没有用了。因为整个朝廷,整个国度,将永远握在国师和先帝的操控中

因此,那时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带着太子,逃

季尧臣的瞳孔微缩,死死盯着坐在凳上的白衣僧人。

“你是谁如何知道这些事”

为何这些事情,一个白马寺的和尚,知道得一清二楚,似乎手掌全局,而他却身在局中

释颜两袖垂于膝,悲悯地看着他道“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季尧臣,你是个忠臣。”

释颜的声音骤然如黄钟敲响,在胸中震动,将季尧臣一时恍惚,定在原地。

正在这一刻,窗外突然传来巨大的声响和喊声。

天暗如深夜,整个屋子似乎都被剧烈摇动起来,屋里的人都吃了一惊,一并向外看去。

苏奈叫阿雀娘叫去,爬上屋顶,帮忙修缮那条多年未用的通道。

外面暴雨才止歇片刻,天仍然黑得如墨倾洒,远处闷雷阵阵,预示着一会儿仍有大雨。靠近村落的那条河,原本静静地流淌,如今却泥浪翻腾,发出巨响。

乌云之下,狂风把苏奈的头发丝吹得乱飞。她才学着阿雀娘一样清开一片碎瓦,便如有所感,一个猛回头。

见鬼,闪电亮白的瞬间,她又瞅见了那个野兽的影子

尖耳尖嘴,獠牙尖利,眼睛处的两枚孔洞,慢慢地泛起幽幽绿光。

闪电一闪而黯,苏奈揉了揉眼睛。

嗯眼花了

不对

光芒熄灭的瞬间,分明见得那巨兽的影子闪动一下,猛然挣出天际,扑进了黑暗里,又是闷雷炸响

苏奈手上瓦片掉在屋顶上,浑身的毛炸了起来。

不单是因为这鬼影子。

坐在房上,远处昏暗中的树木河流尽收眼底。

开阔处,有一条银色的白线,慢慢向这边涌来。

这白线她不是第一次见了在钱塘的时候,哦,遇到那只死龙的时候,她就见过一次

此时,阿雀娘也注意到远方轰隆隆的声响,看到远处,腿脚一软,摔倒在地,嘴唇哆哆嗦嗦,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白线来得快,苏奈跑得更快,瞬间化成一只炸毛的红毛狐狸,本能地往更高的屋脊上蹿。

可跑了两步,她忽然想起什么来,犹豫了片刻,又顺着房檐咕噜一滚便落了地,化了人身,往门上狂锤“先生,先生,不得了了浪来了”

脖子上忽而一凉,感受到了一阵极速靠近的威压,几乎是同时,苏奈一个猛转身,咣当靠在了门上。

她身后,不知何时,静静站着一个白袍少年。

少年唇边的尖牙尚未褪去,似笑非笑地走近两步,逼近了她“咬了我一嘴毛,可叫我好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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