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青上一次在青竹书院做学生时好像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上没灵石这件事,也许是因为身在武院，原本也没什么地方需要花费，不过不用灵石是一回事，在每两年一次的历练中，赵青还是稍微知道了一些获取灵石的相关情报。

值得高兴的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些情报依然还适用。

赵青知道在距离青竹书院不远的某个酒馆中可以接取到赚大笔灵石的任务,这些任务的来源各不相同,唯一的共通点在于它们要么报酬丰厚,要么目标本身就是肥羊——只不过是有实力一些的肥羊，因为没办法独吞,这才被迫与人共享。

问题在于这些任务中的正邪善恶难以分辨，没有人知道这些任务目标中究竟哪些是该死的人，哪些是不该死的，赵青自然也不知道，而且她也没那个时间去知道这些。

赵青杀人向来从不留情，但互不相欠的时候，她还是会尽量不去伤害好人，仔细思考一番后,赵青选择了另一种通过这个酒馆挣灵石的方式。

悬赏自己。

标注外貌特征以及自己会等待的地方，仔细写明白没有任何仇恨关系，只是单纯地有钱并且实力稍强,是个值得期待的肥羊——这样还会找上门来的人,必定是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虽然不一定兜里真的有很多灵石，但总归比在书院做任务要来得快得多了。

赵青只浪费了一些时间在赶路上，一晚上便收获了五十三枚灵石，当然，代价也并不是完全没有，那便是她来到书院后好好隐藏起来的杀气又被杀戮激发出来，好半天散不去。

她是天快要亮时才回到书院的，只来得及简单梳洗了一下，便在寝楼前舞刀放松身体了，否则宁雪儿也不会看见她那样的状态。

青竹书院的竹海总是会让人不知不觉的平静下来，尤其现在天色还早，淡淡的雾气和灵气混合在一起，萦绕在竹林当中，每一次呼吸都分外清凉，将赵青身上的那股杀气消弭无踪。

赵青收敛了一下自己的气息，觉得应当没有什么太大问题了，便回头去看坐在她身侧的宁雪儿，后者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脸上的表情热切得近乎诡异。

赵青一时没有想到她这股热情从何而来，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才问道：“你有什么仇人需要我帮你杀掉吗？”

赵青原本是不爱多管闲事的，但宁雪儿虽然不是她喜欢的好人，却也帮过她，再加上对方大约已经知道她不是什么简单人物了，所以她也没有过多隐瞒的意思。

赵青的语气十分平静，简直不像是在说要去杀人，而是在说帮宁雪儿挽个头发扎朵花一般，这一点让宁雪儿看上去更开心了，整个人都不禁微微摇晃起来。

但宁雪儿却也并没有像赵青想象的那样迫不及待地说出自己的事情，只是害羞地摇了摇头，说道：“我没有什么仇人，其他人虽然不知道我的身份，对我的猜测却没什么错，我家确实有几分权势。”

就算有仇人也活不到被宁雪儿记恨的时候。

那赵青就更不懂了，这样说来，宁雪儿只是单纯地愿意跟她一起玩儿？那凭什么是她呢？要知道，就现在而言，丹院能找出来的比赵青优秀的人还是有那么几个的。

赵青自认为自己的身份藏得还不错，宁雪儿应该也不会是因为知道了她是谁而露出这种情态的。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赵青突然又想起柳青青来，对方要是还醒着，这会儿说不定能知道些什么。

虽然她的情报不一定能靠得住就是了。

然而赵青感应了一下，柳青青的神魂还跟之前一样，不见恶化，也不见好转，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赵青突然觉得有些无趣，宁雪儿如何其实与她并没有什么关系，对方的存在也不会影响到她想要做的事情，纠结这个实在是浪费时间。

于是赵青点了点头，道：“那便去讲堂吧，到讲课的时间了。”

宁雪儿也没有反对的意思，挽着她的胳膊，亦步亦趋地跟着她离开了竹海，到了讲堂前，还细细叮嘱赵青放课后等她，她会抓紧时间过来找她一起回去。

讲堂的学生已经习惯宁雪儿和赵青一起出现了，不过看见宁雪儿对赵青那么好的样子还是会有人犯嘀咕，赵青这势头明显是要赶超宁雪儿，宁雪儿这现丹院第一天才不打压赵青就不错了，怎么还天天跟人好得如影随形的，是脑子坏了还是有什么阴谋不成？

他人的猜测与赵青没有什么关系，她只是在讲课结束后找到了平吟先生，在对方惊讶又复杂的表情中拿出了昨夜收获的那一袋灵石。

“这……”

赵青没有什么表情，将灵石又往前递了递，说道：“师长将丹方给我吧。”

赵青因为昨夜杀过人，即便在竹海中坐了一会儿，消了戾气，身上的气场也难免冷硬了一些，让平吟先生不由得深深皱起了眉头。

他确实想的是要考验赵青，但也没想到对方会一夜就带来这么多灵石，这世上可没有什么正当买卖来钱如此之快！

但即便是知道这袋灵石定然是赵青从院外以不干净的方式拿到的，平吟先生也没有插手的立场。

说到底他是学生们的师长，不是亲爹，学生们私底下的行为一个个管定然是管不过来的，更何况赵青这般脾性的人，从下界摸爬滚打上来的她可不会听从管教，只怕他强说不成，反倒让赵青起了叛逆之心，师徒之间有了嫌隙，反而不美了。

平吟先生全然不知自己这种对年轻人的推测在赵青身上完全不适用，自顾自地脑补了一番，看着赵青的神色变换莫测，反倒让坦坦荡荡的赵青一头雾水。

“你这灵石……”平吟先生望着赵青，是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心里想着，他没有明面儿指出来，但却将“这赚灵石的方式不妥”表现得如此明显，赵青应当能看出一二了吧？

然而事与愿违，赵青并没有理会平吟先生的苦心，两人僵持了半晌都没有个结果，平吟先生只得长叹一声，在赵青古怪的眼神中将丹方交给了她。

赵青接过丹方，担心平吟先生又不知要干些什么拖延时间，匆匆忙忙地便离开了。

平吟先生看着赵青的背影，捻动胡须，愁眉不展。

事实上，在赵青体现出她的天赋后，平吟先生曾经有过向院长禀报这么一个天才存在的想法，但之后他又放弃了，一来初时出众，后来泯然众人的情况时有发生，谁知道赵青是否能一直这样优秀下去，若是出了什么乌龙，错把庸才当天才的情况发生，他面子上过不去。二也是天才早早受到瞩目并不是一件好事，若是压力太大，导致对方心境受损，他反倒要成为罪人了。

但现在看来，赵青明显要比他想象中的成熟得多，这是个很有主意的人，书院那些对少年的教导并不能轻易左右她的想法，有这样一个天才是福，但也说不好会不会变成祸，比起面子问题，还是未雨绸缪更重要一些。

平吟先生在原地来回走了几转，犹疑一番，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匆匆地朝主院的方向走去了，那是师长们平日里商量大事的地方，并且也是院长常住的地方，他拿不定主意的事情，却是可以交与院长决定的。

赵青经历过的事情太多了，从她的视角来看，修真界弱肉强食是寻常事情，即便是书院的学生，离开书院后也必定要经历杀人与被杀，早些接触不是什么大事，完全没想到联系上自己现在表现出的天赋后会让平吟先生反应这么大。

不过想到了她的做法也不会有什么变化就是了，顶多财不外露些。

青竹书院的现任院长名叫欧阳云，乃是从父辈手上接下的这个职位，现下已是金丹后期的修为，距离元婴不过一步之遥，而他的外表看上去也还非常年轻，三十岁上下，气质温润，正经时候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

但也只是正经时候而已，大部分情况下，这位院长都并不处于这个状态，平吟先生找到对方的时候，他正躺在主院空荡荡的议事桌上睡觉，衣襟大敞，头发散乱，看上去十分不成体统。

平吟先生已经习惯了对方的作风，也不顾忌什么礼仪了，直接伸手去推他，叫道：“院长，醒一醒！”

欧阳云听见了他的叫喊，翻了个身，并不理他。

平吟先生只好围着桌子转了个圈儿，凑到他跟前，说道：“院长，你还记得被你一纸青竹令放进书院来的那个下界女子吗？”

若是有学生在这里，定然会被这话吓一大跳，原来给柳青青父亲青竹令的不是他人，正是青竹书院的院长欧阳云，也难怪赵青入院的事情通知得如此到位，除了几个不长眼的管事外，各院的师长们都丝毫没有阻拦或反对的意思。

听到这话，欧阳云终于不情愿地把眼睁开了。

这位看上去颇不靠谱的院长皱着眉头道：“怎么了？下界之人还是跟不上修习的速度，要除名了么？”

平吟先生噎了一下：“倒也不是。”

欧阳云听到这话，于是心安理得地重新闭上眼，说道：“既然不是要除名她，那便与我没甚关系了，还是同从前一样吧，小事不用烦我，大事你们开会。”

平吟先生：“……”

平吟先生自然知道这是玩笑话，虽然欧阳云生性懒散，不愿意管太多事，但基本的责任心还是有的，更何况他确实不知道该如何处置赵青一事，当下也只得苦着脸继续磨他。

欧阳云还是烦不过平吟先生的唠叨，整整齐齐地坐起身，露出他那张颇具欺骗性的书生脸来，认真说道：“那下界女子虽是因我才会到青竹书院来，但我已经还完她父亲的恩情，与她并无任何相干了，只要不是要将她除名，些许小事，不用一一来问过我。”

所有分院的师长都知道对于赵青入院一事欧阳云的立场，所以他们也都做好了只将赵青当做一个普通学生来对待，并不与旁人区分开来的准备，而事实上平吟先生也是这么做的，只是眼下无法再这样下去了。

平吟先生长叹了一口气，说道：“若她只是个普通下界人，我何曾不愿意自己拿主意呢？只是现下情况不同，不得不来问你罢了。”

欧阳云挑了挑眉，问道：“何出此言？”

平吟先生于是一一将赵青的情况说出来，听得欧阳云也不由得呆愣片刻，叹道：“下界竟也有如此天才？难不成下界庸人极多竟全然是因为没有灵气的关系么？之后是否要考虑一下对下界的学生也开放入院的渠道呢？”

此话一出，平吟先生也不由得跟着思索了一下，说道：“却是不好制定挑选的方式呢……”

说完后，平吟先生又回过神来，叹道：“险些被你带偏，下界学生的事还是先放着罢，这回来却是要与你细说这柳青青的。”

欧阳云道：“怎的？除了天赋过人之外，还有别的事？”

平吟先生点了点头，一番讲述后，又将他的推测一一吐出，说道：“我原本也只是想让她知难而退，好好巩固一番自己先前得来的知识，却没想到弄巧成拙，逼得她去了院外挣取灵石，一夜时间能有如此收获，想来不是什么正当渠道，只怕她误入歧途，没成气候也就罢了，若是日后成了个不知回报的魔头，倒是让我们一番心血付诸东流了。”

平吟先生的担心不无道理，毕竟书院的立身之本就在于对学生道德感的培养以及和学生之间的感情联系，如果真有那么一个被外界三观带歪了的人出来作乱，万一有人效仿，书院是会大伤元气的。

但欧阳云听到这话后却并不在意这些，只沉吟道：“我接过先辈的担子继承青竹书院，兢兢业业这许多年，也不过只是期盼有一日能与先辈的成就比肩罢了，这柳青青既有如此本事，却说不好会不会是第二个白澒尊者呢？”

白澒尊者算是青竹书院学生中的代表性人物了，他们可以说完全是因为这个战力凶悍的大能才能远压另外两个书院一头，平吟先生自然也是如雷贯耳，只是他虽听说过白澒尊者曾是欧阳云的爷爷欧阳文的学生，却也从来没想过欧阳云的野心竟然这么大，再培养一个白澒尊者那样的人出来？怎么可能！

平吟先生一时都忘了反驳欧阳云口中的“兢兢业业”了，长大了嘴，结结巴巴道：“虽然，虽然这柳青青确实天赋过人，但……但距离白澒尊者还是有一定距离的吧？旁的不说，白澒尊者当年大杀四方，却是因为她是武院的学生呢，现下的柳青青不过是个丹院弟子，一心不能二用，若是想在丹之一道上有所建树，修为上便必定大打折扣，怕是无法有白澒尊者那样的成就呀！”

欧阳云看向平吟先生，笑道：“这话说的没错，我只是开个玩笑罢了。”

待平吟先生松了一口气后，欧阳云又道：“不过平吟呀平吟，你倒真是炼丹炼傻了脑子，你就没有想过，柳青青一个炼气二层的丹院弟子，就算去院外做什么杀人放火的勾当，又凭什么一夜能挣那么多灵石吗？”

平吟先生先是一愣，随后一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说道：“啊！我竟没想到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