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河风吹老少年郎(下)(1 / 2)

瘦小小伙子姓宋,全名宋文化,一个善良的好心人。他带着龙镔来到城西北的一处工地,找到几个朋友,说了说情况。

龙镔那张敖成的真身份证递给包工头吕叔过目,吕叔五十来岁,满脸刀刻的皱纹。

吕叔接过身份证粗粗一看又递给龙镔道:“看不出来,很年轻嘛!敖成姓敖的可比较少,百家姓里可难找到这姓。小伙子,读了多少书啊”

吕叔对这张敖成的身份证并没有怀疑,龙镔心中一喜,忙以自己很熟悉的那种卑恭又敬重农村语气答道:“哦,吕叔,我读到了初三,没毕业就停学了。”

在吕叔的眼里,这个壮实农村小伙脸黑黑的,相貌堂堂,应该是把劳力的好手,在家里肯定是丁壮劳动力,挑梁柱,懂礼貌,外表老实,虽然口音是外地人,不过他那解释象这么回事,先试用两天看看,在外讨吃也为难,能帮就帮一下,反正工地也需要人。

吕叔拍拍龙镔肩膀道:“这样吧,敖老弟,你先试用两天,你没有泥瓦手艺,只能干干粗活,你的工钱就给你十块钱一天,给你在工棚里安排个地方住,饭菜不包,每天三块随你吃,从你工钱里扣,你干两天看看,如果合适的话,我再和你谈,怎么样

龙镔的活很简单,就是帮着装卸车卸货,并按要求码放好水泥包、红砖和预制板,没车来的时候就帮忙筛沙子。这全是重体力活,龙镔从来没这么干过。扛水泥包和码砖都没什么事,就是抬放预制板有点吃不消,那上千斤的重量分摊压在几个人身上,就感到那尚未完全痊愈的右脚传出一种恐怖的刺痛。

以前再辛苦,也不过是挑挑担跑跑路,进了大学后出来打工最多就是搬搬货送送快餐,绝没现在这么吃力,肩膀虽有些红肿倒也没什么,主要是去年右腿折断过,里面还有钢板,明显有些使不上力,真的有点难受。记得医生也嘱咐过,最好不要干重体力活,不能过于让伤脚受力。

要是自己的脚没事就好了,可是如今还能顾得上这么一点肢体的痛苦吗生理上的苦和累跟内心的承受相比,根本就不算什么!

贴身紧藏的那几百块钱必须用来防备紧急情况,现在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一个有吃有住还能积攒点碎银子的好地方,又可以让自己安全隐身融入这个群体,消失于通缉罗网之外,还可以了解熟悉景德镇的风情人物地理,自己哪怕再怎么苦,再怎么累,也必须好好珍惜。

现在钱是次要的,关键是可以有个这样沉到河底的场所,静静避过抓捕的锋芒,安全地讨食而且自己还可以学到这门泥瓦匠手艺,看起来这门手艺很容易操作,比较简单,没多少技术含量,自己只要稍加学习就可以掌握。

宋文化会教自己的,他明天就要到这里来和自己一起干活,他的那些血汗工钱看起来在短期内是要不回了,房子老板说工钱已经按合同规定支付,可大包工头黑心的把钱拐走了,连累到小包工头也只好躲起来,据说是大包工头赌博玩牌九输大了,只好跑路。

两天后吕叔对龙镔的表现比较满意,同意把他留下来,看在龙镔干活挺能吃苦的份上,给了他每天20块钱的工资。

端着饭盆,盛上满满一盆饭,今天的晚餐菜是尖椒炒肉和冬瓜汤,这可是好菜。

宋文化和龙镔一起坐在几块摞着的砖上,边吃边聊。

现在的龙镔在大伙的眼里和他们是一类人,谁也不可能知道他是个被通缉的刑事逃犯,是名牌大学尚未毕业的大学生。龙镔已经成功的在他们眼前塑造出了干活卖力、老实本分、吃苦耐劳、不斤斤计较的大众化打工者形象。

宋文化把筷子在饭盆上敲敲,嘴里一边咀嚼着食物,一边吐词不清的对龙镔道:“敖成,听吕叔说,可能要准备晚上加班了,老板对施工进度不怎么满意,要我们加快。”

龙镔很用心的学习着景德镇方言,他迫使自己挖掘语言潜力,努力的把握着这方言的抑扬顿挫独特的字句发音。只见他努力模仿着腔调,不伦不类的景德镇方言腔调道:“是吗,那你不晚上不能打牌了也就不会输钱了,好事啊!反正你又没赢过。加班有加班工资还不好!”

宋文化把头对着龙镔一扭,低声道:“臭小子,你知道个屁!晚上加班不安全!容易出事!你不知道,前两个月我以前那个工地就有一个人在晚上加班时摔断了腿!老板才给了多少两千六就打发了!谁叫你自己不小心自认倒霉吧!”

龙镔奇道:“那岂不连医药费都要伤者自己出怎么没一点劳动安全保障吗”

宋文化把嘴里尚未完全吞掉的食物向地上一喷,仿佛是发现了口里有沙子一样,又吐了几下,接着才道:“告诉你,象我们这种小建筑队,大包头早就跟工头说好了,伤残自负!你想想,大包头不对工头事先讲好,万一有人出了麻烦,那不得赔死!工头其实也赚不了什么钱,就是赚点工钱,一般也是家乡人。去年有个人摔死了,最后他家闹闹也不过才搞了两万多!要是碰上是什么行政机关还好办,要是私人工地,那就真的完了。你可得小心点。”

龙镔一有空闲,就拿着砖头比画着砌砖的动作,宋文化也每每饭后就教教龙镔,其实这手艺也真比较简单,不是什么细致活,就强调手稳要有力。半个月下来后,龙镔的双手很快积累出了数目可观的老茧,也掌握了建筑活的基本手艺。

吕叔同意让龙镔试试,几个老师傅看了他的当面操作,进行了检查后,感觉虽然有点生疏,但都比较满意,在宋文化的说服下,吕叔决定提高龙镔的待遇,并由简单杂工转为瓦匠,工资也从20元提高到了25元。

龙镔不用再这么辛苦的扛东西了,他的伤脚实在有几分吃不住这等高强度的劳动作业,他明显的感到右脚里那种酸酸麻嘛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涨涨得难受。幸好有了这些善良人的帮助,生存才没这么危险和困难。

宋文化已经和他成了最好的朋友,他啥都好,就是好赌,水平又不高,每次都会输,还好大家都是辛苦人,玩牌也玩得不大,就几十块的输赢。

龙镔没有再和静儿联系,也没有去网吧上网和那些兄弟了解情况,他知道大家都在等他的音信,但是他不能去和他们联系。

现在谁也不知道龙镔在哪里,他似乎已经消失了,彻底的消失了。

学校也已经放假了,大学生们大部分都回家了,长汉实在太热,还是回家舒服一些。

秋雅在龙镔出事的第五天就被父亲接回了老家,向学校请了病假,几门缺考的课程等开学再补考。父亲的理由很简单:现在不是你和我辩论争吵的时候,等你回家修心养性冷静下来后我再和你说道理,你现在回家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免得你妈妈和你爷爷奶奶为你担惊受怕,我和你妈妈就你这么个女儿,你再怎么任性也得为父母想想。

秋雅这次很怪,把龙镔的衣物收拾了几件,完全没有答理大家的询问,连一声告别都没有,自个就下了楼,便很听话的和父亲一起回去了。杜慈抵不过石伟的赖皮,暑假就呆在他家。

在几个兄弟离学校前,警察又特地上门谈话,做了思想动员工作,要求这些大学生一定要尽一个公民应尽的义务,为维护社会治安秩序,维护安定繁荣稳定的人民生活局面,为惩治犯罪要作出应有的贡献。

石伟担负着侦察重任,随时有责任向远在山东的海涛汇报从各种渠道得来的警方与郑家动态,两人谨慎得很,都是到网吧上网,用事先约定好的网名,一个是雕牌避孕套,一个自然就是排骨猪脚,进入聊聊网站里一个特定城市进行语音私聊,理由这样可以绝对避开有心人的追踪。当然他们只要在网上就随时打开QQ,企图等待逃亡的龙镔来联系。

静儿一回到老家,就跟爷爷说了龙镔的事,没想到爷爷似乎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只是又重复强调那几句话,并且,表情格外慎重。

雯丽手上的伤是没事了,可她不敢再回江坪镇,整个暑假都躲在山城的姨妈家里,基本上连门都没怎出。龙镔成为通缉犯的事实在山城那些好事人的嘴里传得沸沸扬扬,尤其在天雷乡和江坪镇更多的人认定龙家的人是绝对不能沾边的,谁不信那好,你去看看吴家那个漂亮的女大学生,就是被这小子沾过后现在玩起了自杀!还有,那个胡书记的儿子不就是这个坏心眼的小子在河里弄死的吗!幸好胡家没绝后,老天爷保佑,居然书记夫人生了个大胖小子!

郑学依旧在医院躺着,生命已经没了危险,伤口已经拆线了,恢复得也还可以,只不过还是只能吃流食。

警方在山城一无所获,在长汉的埋点布控也在半个月后宣告失败,打电话报告通缉疑犯行踪的倒很多,折腾起来全是误会,不过也还倒有点成绩,无意中抓到了几个在网逃犯,并在车站破获了两起较大的运毒案。

警方分析,龙镔肯定是逃到了其他省份,不在长汉市区了,只能进行网上追逃。郑学舅舅与父亲以高级领导的身份厉加指责警方的无能与失职,但是他们对这个狡猾异常的犯罪分子也显得无可奈何,只得把警察抓到这个罪犯的期限延至明年二月份,并强调说这是最后机会,如果到时这种罪大恶极的罪犯还逍遥法外的话,那么有关警察必须承担相应责任。

有警察认为重点应该放到医院,因为龙镔的脚受过重伤,里面还有钢板,肯定在年底或明年初必须取出来的

七月中旬,静儿的父母终于从静儿异常情绪中,察觉出她肯定在学校发生了大事,静儿不忍欺瞒日见担忧憔悴的母亲,遂一一告知,在得知女儿居然插手犯罪分子潜逃的事实后,父母惊恐万分,连忙找爷爷商量对策。

爷爷又简单的说了几句话:有罪的不一定就是立案的罪犯,犯罪的不一定都能抓到,犯罪和发现、犯罪和惩罚是两回事,有没有罪、有什么罪老天爷知道,什么是罪、怎么才叫惩罚也只有老天爷知道,你们瞎操什么心!

爷爷的话在这个家庭有绝对权威,静儿父母也就释怀了,任由静儿忙自己的事,不过静儿很有分寸,通常在和石伟聊天时都不回避爷爷。

这天石伟闲扯时又扯到了那个在天雷乡曾给龙镔算过命的长胡子老人,并说那个老头已经瘫痪在床好多年了。

静儿爷爷预感到长胡子老头有可能就是自己解放后失去联系的那个师弟,自己曾占过几卦,卦上显示这个师弟还活着,位置在西南方。

静儿爷爷已经快八十了,老伴早在大跃进就过世,师父也早不在人间,师傅一生只收了七个弟子,他们玄家门派讲究弟子出师前必须得到师父传的三个阴卦,但是这七个弟子中有三个弟子在出师时师父一直传不了卦,接连三次出师仪式都是如此,师傅不敢逆天,只得作罢。所以严格的来说静儿爷爷他们只有四个师兄弟,静儿爷爷最早入师门,是嫡传大师兄,掌握着师门所有秘密,有历代祖师爷所抄传下来的事件记录。这是风水大师不过五的师门绝密,包括爷爷的身份,除了静儿一家没几个人知道。

对于这些玄学大师,他们讲究道法自然,聚散有缘,从不强求,所以动不动就失去联络是很正常。意外得知这个失去联系五十年的师弟下落,静儿爷爷推算出师弟已经油尽灯枯,熬不过立秋了。这些日子来,他反复翻阅着祖师不过五的记录和一些师门纪要,总是感觉龙镔身上的那个诅咒无法破解,这个难题挑起了老人潜在的好胜心理,他觉得有必要去看看这位师弟,顺便亲自查探勘验一下熊山的风水,搞清楚到底熊山和诅咒有没有什么联系,他想只要自己不给龙镔推八字算命,应该不算违背祖师遗训。

七月二十日,爷爷和静儿坐上了上海至贵阳的火车,静儿已经从石伟那里知晓了计划地点的详细路线。

工地放了三天假,龙镔应宋文化邀请到他老家风岗镇去玩,顺便帮手弄弄地里的农活,这是实地接触景德镇乡村的大好机会,也是逃亡准备工作的必要程序,龙镔欣然应邀。

石伟在网上破口大骂龙镔,话筒那边的海涛耳朵都被震聋了。

石伟叼着烟,嘴唇不断的吐纳着借以发出声音的空气:“老大,这个老六太没良心没义气了,你说说都快一个月了,他居然可以做到完全不跟我们联系!是猪也会想到我们肯定在等着他的音信啊!他怎么就不用自己的屁股去想想!打个电话写封信也好让我们放心啊!……现在他在外面怎么样,我们不知道;有没有钱用,我们不知道;到底在哪里,我们也不知道;就连他现在是死是活,我们都不知道!你说他还把我们当成兄弟没有!……我靠!我要是见到他了,我一定要死他!”

海涛在话筒那边说道:“老三!你别瞎说行不!我感觉老六现在在外面肯定没什么事,之所以不和我们联系肯定有他的理由!对了,你有没有再要杜慈打电话给秋雅看看龙镔有没有和秋雅联系过”

石伟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打过了!秋雅家这次是个女的接的电话,杜慈说这是她家的保姆,还是那句老话,对不起,秋雅不在家。问半天问不出个所以然!杜慈都打算回去一趟看个究竟,要我陪她回去见见她父母!嘿嘿,我还不知道见到岳父岳母怎么办呢!”

海涛在那头放声大笑:“哈哈哈!你小子是不是已经把肚子安全处理了咹!老实交代!快!”

石伟嘿嘿几声奸笑,暧昧地道:“哈哈!我这么丁点道行,还不是向你老大学的!没有你的现身说法,没有你的作恶多端,没有你和宝贝芬作榜样,肚子哪会把她下半身的幸福托付给我,把那作他儿子爸爸的光荣荣耀赠送给我!说到底,我和肚子都很感谢你啊!你简直就是我们人生的太阳!我已和她商量好了,准备请你和宝贝芬作我们的伴郎伴娘!嘿嘿,不知兄台意下如何”

……

石伟道:“老大,我们是不是太小心了!条子哪有这么厉害真非得到网吧来上网吗这个月我光在网吧就花掉了三百了!”

海涛喝骂道:“你没钱少扯蛋!”

……

石伟和海涛瞎天糊地的乱扯,眼角无意中见到自己的QQ在闪烁,嗯,原来有陌生人请求加自己为好友,妈的,男人就滚,美妞就欢迎!今天肚子和妈妈买东西去了,难得的自由空间!看看这陌生人的呢称,咦,还真有个性!

是个男的,居然叫“瘪十排骨”,找死!捅老子的马蜂窝!

石伟立刻劈里啪啦发出一段话:“你丫的!你是欠抽还是皮痒叫个名字也叫得这么低级!你知不知道现在排骨涨价深圳据说都卖十二块一斤了!排骨也敢瘪十报上名来!你是不是个卖猪肉的!要搞什么网上促销”

嘀嘀嘀嘀!

石伟双击头像,对话框里又出现一段话:“骑着单车带着狗,有了肚子用雕牌,男人洗澡玩偷窥,我鄙视你!”

石伟立即感到这一定是一个非常熟悉自己的人,并且一定是自己的同学!他马上对话筒那边的海涛道:“老大,有点情况,等下再和你聊!”

他马上又打过去一段话:“玩玩迷藏我最爱,你的帽子歪歪戴,八字臭脚穿皮鞋,一脚踢你屁股开!有种的报上名来!”

对方过了一会,又传过来了:“雪地里打兔,大河中捞鱼,餐馆里打工,酒桌上成人。”

石伟心里已经开始激动,他飞速的又打几个字:“哥们,来点可以确认身份的秘密的私事。这里我孤身一人,正和海老大在聊聊语音聊天室,安全。”

对方立刻回话:“秘密的床上大便,屁股和猪接吻,伪装的浪子,现实的处男。还需要提示吗”

石伟两眼放出无比兴奋的光芒,立刻写道:“收到!!!莫改名字,立刻来聊聊语音聊天室!等你!我马上通知老大!”

静儿和爷爷坐上火车,一老一少反正假期没事,顺便出外旅游一下也好。

静儿坐在卧铺车厢过道旁的凳子上,凝看窗外飞驰的景物,数这遥远地界里的山峰,数着均匀节奏的铁轨声,秀眼中的忧郁似乎已经完全遮蔽了她的灵气。

爷爷过来和她对面坐着,拍拍她的小脑袋,呵呵笑了两声,慈声道:“丫头,怎么你也看出来这些风景万物里有思想了来,说给爷爷听听。”

八十岁的老人了,身子骨还这么硬朗,口齿还这么不饶人,打断了沉思的静儿似乎感到被爷爷识破了心事,娇嗔起来,粉脸一抹红晕。

……

脏乱差,这是所有人对山城的感觉。山城最好的酒店就是山城宾馆,静儿和爷爷就在这间宾馆住下,然后按照石伟所说的地址去找那个长胡子老头。

爷爷其实早就掐指算到今天一定会与师弟重逢,而且这个故人已经身在弥留,即将离开人世。

刘老中医和这个长胡子老头有几十年的交情,昨天他被老人儿子用车接到县城来,这过去的几天里,老人的情形非常危险,有一两次都被胸口的痰堵住,差点就抢救不过来了。刘老中医为长胡子老人把脉之后就拿出半根野山参和一颗小黑丸,吩咐长胡子老人的儿子马上用淘米水磨一点,喂给老人喝。

没有想到瘫痪在床口齿不灵意识糊涂几近八年的老人,在服用了刘老中医给的药后突然神智清醒了,从上午11点开始就能用语言很清晰地表达思想,还叫嚷着肚饿,吃了一大碗碎猪肝粥,还直叫再来一碗。

吃过了粥,老人就开始嘟囔:“该来了,该来了。”还不停的用那完全只剩骨头的手掐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