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下)(2 / 2)

钱老坚决拒绝去医院治疗,原因很简单,他是不能被外界知道身体有病的,一旦传扬出去肯定集团股票会被大家抛售,那样就事态严重了,这点小恙自己挺得住。

忙乎到深夜十一点,别墅总算平静下来,叶子亨一家、钱同华一家等都走了,钱毓慧和小媳妇阿兰也休息去了,钱老留下金匡宁和薛国蔚,把其他人全部打发走。

钱老背后垫着大靠枕,气色虽还有点苍白,但已经回复常态,他不顾医生卧床休息的医嘱,得和两员心腹大将仔细商量一下才行。

钱老的声音还是很疲弱:“金总,薛总,你们俩对今天发生的事情怎么看,心里有没有个底”

今天晚上的事情令人眼花缭乱,金总和薛总兀自都在沉思,不知该如何接口作答。钱老忧郁的眼光投射在他们身上。

薛总起身给钱老掖掖被角,复又坐回凳子,婉转的道:“钱老,您就别太想多了。今天的事情是有些古怪离奇,有些反常,但是您可不能气坏了身子。”金总也跟着说道:“是啊,钱老,您是经历过大风大浪过来的,您可犯不着为一些小孩子不懂事不争气的行为生气,是吧”

钱老喃喃自语,手掌似乎在掐算着岁月,良久才道:“事有反常即为妖啊!事有反常即为妖啊!这不是一般的凶险了!山雨欲来啊!”

金总和薛总对钱老的话语并不感到惊愕,他们知道一旦当钱老给某桩事情定性,那钱老一定有他极深的考虑,而且钱老也会对此作一些说明的。

钱老双手用指节似有似无的敲打着,无比深沉的对着这两位心腹说道:“我一直强调集团高层要居安思危,要有危机意识,如今已经不仅仅是权力层的变换问题了,已经关系到了利衡的生死存亡了。儿女们的争权夺利、彼此倾轧再怎么说都是集团的内政,再怎么动乱至少利衡不会流失于他人之手,可现在大敌已经当前,情势凶险啊!”

“你们也知道我最为担忧的就是继位人的问题。子亨可谓用心良苦,心机费尽,没错,如果他是真心为了利衡,那我会毫不犹豫将位子传给他,可是他不知道过分的谦恭就是做作,过分的做作就是出于隐藏的目的,他的城府太深了,心机太深了,挟势欺权,我不放心。同华就简直不是个东西,毓慧的心思根本不在集团身上,这让我倍感悲哀,为什么我钱正生的骨血这么不给我争气为什么我就没有李家那样的后代呢将来怎么应对商海的风浪怎么对付这即将到来的敌人!”

钱老说的快了,有些气急,老人毕竟心里郁烦,先前全是用自己的修心克制,此时一股脑的说出来,心里是痛快了,但是情绪却未免有些波动。薛总忙递过去一杯温茶水,钱老接过浅浅地喝了一口。

钱老陷入了似乎久远的历史之中,声音仿佛跨过远古而走来:“你们不会知道,31年前,有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很受我器重,没想到他因为炒黄金欠下一笔高利贷,为了金钱他铤而走险做手脚贪污大笔公款,所幸我夫人发现了及时报警追回大部分款项,结果他被判入狱五年。之后,他的姐姐为了养活他多病的父亲和替他还掉高利贷被迫当了舞女,我夫人出于善心也给过他家一点资助,但他们非常怨恨于我,四年后姐姐就莫名其妙的跳楼死了,他从监牢里释放出来后托人捎句话给我,说他记得我的大恩大德。”

钱老苦笑一下:“谁都知道他这是在说反话,我曾想找他化解这段恩怨,可他根本不见我,也没骚扰我。半年后他作了股票经纪,这个人非常聪明,才一年时间就因操盘手法独到而被某公司老板相中,给了他很高的佣金进行操盘,几年来给公司赚了很多钱,随后他和这老板的女儿结婚了,84年,对就是84年,当时正值市道恐慌,利衡资金周转出现困难,他就联合几个金融杀手对利衡进行狙击,先利用当时股市行情的震荡,通过不断的打压拉升,完全降低了我们的警惕,接着买贿并要挟当时利衡的财务经理泄露机密情报,又通过传媒散布不利消息,在股民中散发不利舆论,导致股民信心严重丧失,利衡股票一落千丈,一直打压到每股只有五毫三。”

“我变卖了所有债券,抵押了所有动产不动产进行护盘,但是他们的手法实在太过高明,我请来的那几个专业人士不是他们的对手。所幸我平日的为人使我有几个真诚相帮的业界朋友,莫董、何董、李董还有其他几个人不顾他们自己的艰难对我慷慨襄助,最终在朋友们的鼎力支持下反败为胜,他们大败而归。”

“后来我才知道,他为了要令我倾家荡产,沦落为贫民,他不惜和那些大鳄签下‘如果赚钱得胜就按股分红、如果失利就由他负担全部损失’的赌命合同,他们本来可以从我手上赚走很多钱,但是由于他一定要将我彻底打垮的想法使他一直不肯放手,最后自然损失严重。他自己一念之差就把自己变得身无分文,又欠下一大笔债务,当时闹得人所尽知,没有富豪相信他了,他岳父也心脏病发死了。”

“他开始放纵生活,想通过勾引富婆来获得起步资金,结果被黑道人物砍断了他的右手,并被那些人当着他的面,奸污了他的妻子,他妻子羞愤割腕自杀。他带着才两岁的女儿远走泰国,临行前他给我写了一张血书上面就四个字‘誓不为人’。此后我只陆陆续续听到过他的一些无关紧要的传闻,虽然我最初也比较警惕,但我总认为我并没有做错什么,他所遭受的苦难全是他自己造成的,加上集团后来的风风雨雨,我也就渐渐淡忘。直到九七年的亚洲金融风暴出现,我通过一条秘密渠道得知他居然已经是紧随国际炒家索罗斯背后的一条鳄鱼!”

“万幸万幸的是我对十五年前的那位隐世高人的诗谶有了领悟,我及早的对股灾作足了预防措施,所以在那次史无前例的风暴中集团的损失并不是太严重,反而他对香港恒生指数期货沽压太猛,被迫斩仓,对我的阻击也无功而返,后来听说他去了美国。”

钱老的卧房很清雅,没有花里胡俏的东西,就是简简单单的素色,这间房子的摆设已经十来年了,依旧还是老夫人在世时的布置,完全没有改变。就连这照射在卧房里的灯都没有变化。钱老的神情凝重,眼神却似乎有些许凄楚,声音低沉又苍老,金匡宁和薛国蔚清晰的感受到钱老的思想从久远的岁月里穿越,又探寻至遥远的未来。

“人啊,多么复杂的人。仇恨来得那么容易,可化解却这么艰难!想来他也五十多了,可一段仇怨竟然可以令他铭记三十年!正常人看来是他自食其果,可他却将错责全部归算到我钱某身上,现在居然这么下手了!没错,这就是他送的贺礼,他的古文功底很好,字迹是他的。”

薛国蔚似乎回忆着问道:“钱老,这个人是不是叫阿森的”

钱老满面肃容回答道:“他的全名叫焦嵘森,以前大家称呼他阿森,他喜欢在他买的书上写着‘孤山寒士’四个字作为他的别号。”

良久,良久,钱老怅然道:“我的身体实在不行了,本来就有高血压,最受不得刺激,没想到今天在寿筵焦嵘森竟然对我使用如此卑鄙的手段!他的心机着实不是一般人所能了解,这次利衡真的凶多吉少了!”

薛国蔚情绪很为激动,慷慨说道:“钱老,我们必须赶快对集团进行全面整顿,以防这个衰人对集团下手,我担心他会故伎重施,先从新闻舆论造谣,打压股价对利衡进行收购,到时我们就被动了!”

金匡宁也老成的说道:“钱老,我们得制定一个应对方案出来才行。现在敌暗我明,我们根本不知道他的下一步行动,暗箭难防啊!”

钱老语气苍凉,似乎颇有些对世事的无奈,两眼竟然滚出浊泪,声音开始哽咽:“说到底,你们是让我有些失望了的,四年前,我从经营一线退出,可这四年光景,利衡发展有限啊,现在利衡问题重重,内忧外患,如今看来,我只有重出江湖,过两天就去长安,大家开个会商量一下。好了,你们先去外边等我,我考虑十分钟后你们再进来,跟你们说说会议要点。”

大概过了十多分钟,卧房门开了,钱老拄着拐杖,容颜十分憔悴,神采枯槁的站在门口。

金匡宁和薛国蔚忙迎上前去,搀住钱老,薛国蔚感觉到钱老的躯体竟然如此嬴弱,心头一酸,几乎掉下泪来,金匡宁的表情也非常黯然。

钱老折腾了这么久,似乎很有些吃力,他简短交代了会议要点后,就问他们:“那个敖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底细我真有点担心他的来历!我怕他跟焦嵘森有什么瓜葛牵连,那样我们利衡就彻底完了!”

薛国蔚和金匡宁很是惭愧的对望一眼,他们觉得实在再也不能隐瞒钱老了,薛国蔚鼓着勇气道:“钱老,实在对不起您,其实这个孩子不叫敖成,他的真名叫龙镔,他才十七岁,还没满十八,……,”

金匡宁也出声补充道:“钱老,我们已经派人进行了调查,那个敖成不过是个普通在江西南昌打工的青年农民,这个龙镔的确是使用这个敖成遗失的身份证。并且他个人经历是千真万确的事实,现在长汉警方还在通缉他,他是个在捕逃犯。……,现在有详细的调查报告保存在薛总那里。”

钱老微眯双眼,喃喃自语:“敖成,龙镔,龙镔……”

钱老蓦地联想起了多年前一位高人赠给他的那玄之又玄的诗谶,心里震然一亮!

钱老站在门口和他们握别,薛国蔚感到钱老握他手的时候竟然非常有力!并且感到钱老向他手心里悄悄塞了一张纸条。

薛国蔚在回家的路上,把车停到一边,把纸条展开,钱老遒劲有力的字迹赫然于上!

国蔚:

你跟了我二十八年又三个月,不论如何的风雨你从未离开过我的身边,你是我真正最信任的人,为了表彰你对利衡的贡献,我已经在遗嘱上赠与了你4%的利衡股份。

告诉你,利衡将面对有史以来最大的风险挑战,这一战胜了,利衡就会重焕新生;这一战败了,利衡就不得不改朝换代。

叶子亨有非常严重的问题!他极有可能和销声匿迹很久的焦嵘森有密切关系。焦嵘森无疑是在全力积蓄力量,他不久就会对我多方出击,力图不战则已,一战必胜。先前的失败是因为他只占天时,却无地利与人和,利衡的团结使他无机可乘、无隙可钻,所以他吸取了以前失败的教训,现在他将着手创造更好的地利、彻底瓦解利衡的人和再等待合适的天时后,就会对利衡出手,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我为了防备他的再度进攻而称病隐居幕后,目前我已经有了几个精英人选,四天后全部归你指挥。你马上制定出利衡的战略抵抗计划草稿,名字就叫长安计划,你作长安计划总执行人。

现在不仅我的卧房书房已被人窃听,就连佣人都已被收买,香港对我已经不安全了。还是长安好,长安才能有发展!

你直接对我负责,事关利衡生死存亡,万万保密!

阅后即毁。

薛国蔚长舒一口大气,心里所有的不快和郁闷全部烟消云散!

他直想高声大笑,他直想放声高呼:“好厉害的钱老!好厉害的钱老!”

纸条在火焰中灿烂的飞舞着,蜷缩着,颤动着,彷佛一只向往涅槃的凤凰,在每一秒燃烧中,在每一次惊喜的滚动中,诠释着人生痛苦的思考,幻化着斗争的秘密,光亮着信任的高尚,表演着反抗的无奈!

鬓发微霜的薛国蔚无比真实地闻到了清烟里弥漫着的智慧,感悟到了火焰中鬼神莫测的玄机!

他实实在在地微笑了,虽然微笑里永远烙着人类沉重的悲哀,但是他还是微笑了!

夜色如水,月华如练,南国初秋的夜空格外澄净幽深,繁星依旧挂在遥远的不可抵达的天际,黑越越的远山作为光华夺目的水泥建筑的背景,略显出深浅的轮廓,此刻一个人静悄悄的散散步,倒别是一番意味。

龙镔有节奏地迈着平稳的脚步,视看着装嵌得并不齐整的人行道路面砖,如同孩子那般一下一下比印着,这条虽在夜幕覆盖下却被路灯照射着的城市之街任由龙镔寂寥的身影穿行,龙镔时时走着,时时又停下来,偶尔也想聆听他自己那有规律的心跳,间或惊觉发现,呵,穿行在惨暗灯光下的他并没有在这条长街之上留下什么鲜明可见的脚步痕迹,依旧还是只有自己忠实的影儿变幻出明暗不一的几个,紧紧粘在自己的脚边。

这些日子来,他抓住杨礼义好赌的心理跟他走得比较近,龙镔借给了杨礼义不少钱,杨礼义改变了对龙镔的敌意,并告诉了很多有关鞋业的内幕。

龙镔深深地凝视幽夜碧月,他感到自己已经在好几个交错的巨大漩涡中旋转着,完完全全身不由己了,只能顺着漩涡涡流一直这样转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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