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火瘪瘪嘴,头枕在他肩膀上:「其实我去病房闹,也是想看看,她有多偏心苏子颜。你的态度那么明显,谁都知道是苏子颜无理取闹,我就想看看,她怎么护她?结果她不是偏心苏子颜更多一些,而是眼里完全没有我。」她先是笑,自嘲的那种,然后眼眶一热:「……我替我爸爸难过。」
邢唐用下颌蹭了蹭她额头:「伯父他……」
「他出夜诊,回来的路上遇上泥石流。那年,我十五岁。」俞火转身搂住他,下巴搭在他肩膀上,与他交颈相拥:「从我有记忆那天起,我就以为我妈妈死了。我爸爸和你一样,又高又帅,话也不多,医术还好,人缘好的不得了,更是有很多女人主动示好。可他从来不多看一眼。我奶奶劝他,他就拿我当挡箭牌,说怕后妈对我不好。」
那时候俞火才几岁,不太懂后妈是怎么回事,可别的小朋友都有妈妈,她也想要。无意间听到奶奶和爸爸的对话,她颠颠地跑过去表态:「我不怕后妈的,我可以和奶奶一起睡。」
俞一归这辈子,悬壶济世,救人无数,无愧於世人,亦对得起父母亲朋,唯独亏欠的人,就是俞火。他抱着小小的女儿说:「爸爸不给小九找后妈。爸爸除了是爸爸,也是小九的妈妈。」
「可别人家的爸爸妈妈是两个人啊,而且妈妈是女生。」见俞一归脸色不是太好,她马上改口说:「那……要是爸爸不喜欢后妈,小九也不要了。」说着还亲了爸爸一口,表示安慰和喜欢。
俞一归笑了,欣慰又苦涩的那种。
自那之后,奶奶也不再提起后妈的事了。
「我小时候超凶的。」俞火吸了吸鼻子,「大多单亲家庭的孩子都有被欺负的经历。我也不例外。但每次有人骂我是没有妈妈的野孩子,都会被我打的很惨。我有功夫嘛,虽然没成气候,可我知道打哪里疼,还看起来没伤啊,你说我鬼不鬼?」她回忆起小时候,笑眯眯的样子有点小得意,可爱极了,「我爸爸因为我和人打架,没少被找家长。」
俞一归却从来没有因此责駡过她一句,或是动手打过她一下。小的时候俞火还很得意,觉得反正爸爸不会修理她,她更是撒欢了。再加上有肖砺护着,像个小霸王似的,倒是没吃过亏。直到她渐渐大了,终於明白,俞一归的纵容是因为自认亏欠了女儿一个妈妈。
俞火不再轻易和人动手。但她更懂得保护自己了,她说:「我挨了欺负,我爸爸和我奶奶会心疼。我不想他们难过。」
邢唐用手掌在她后脑勺抚了几下,说:「我不能二十四小时守着你,万一我不在的时候被欺负了,打得过的,你就上,不用手下留情。我和伯父一样,不怕被请家长。打不过的,向我告状,我替你找回来。听见了吗?」
俞火用脸蹭他的,「万一我下手重了,把人家打坏了,可是要赔钱的。这年头,碰瓷儿是专业。」
邢唐笑,「你家邢总最不差的就是钱,你不知道?」
俞火也笑,撒娇似地在他怀里扭了两下,「我爸爸去世后,奶奶告诉我,我妈其实还活着。她拿出一张已经泛黄的二寸合影,照片上的爸爸笑的特别温柔特别暖,那个女人却……似乎不太开心。」
奶奶当时眼泛泪光,她说:「你爸是不想留在G市的,咱们老家落后,穷,很多人看不起病。他和你爷爷一样,只想毕业后回到家乡治病救人。可为了那个女人,你爸跪在你爷爷面前说,他会很努力很努力地成为一名好大夫,救更多的人。」
俞爷爷并不苛求儿子一定要回家乡。外面的世界那么大,他希望儿子走出去。否则何必寒窗苦读十余年,考什么医学院呢。把他的医术传承下去,不就可以了?
俞爷爷把自己行医多年记录下来的医案都交给了俞一归,对他说:「无论医术多高,都会有我们救不回的命。但身为医者,我们救人的心,永远都要坚定。哪怕有一丝希望,决不能放弃。」
俞一归带着父亲的嘱托接受了G市军总医院的高薪聘请,成为近二十年来,最年轻,但成就最高的中医大夫。这就是俞火为什么明明可以也有机会去军总医院,却偏偏选择了中西医给合医院的原因。她怕去了那里,会更想念俞一归。她明白逝者已矣,生者如斯的道理。她要好好的,让俞一归,让奶奶,安息。
本以为这样如了郑雪眉的愿,他们就可以像别的恋人一样,幸福地在一起了。却依然不行。
奶奶对俞火说:「我能理解年轻人先忙事业,不愿意太早结婚的想法。可她怀孕以后还是不愿意登记,我就有感觉。但她说,女人结了婚,还有了孩子,尤其是孩子还小,会影响工作,升迁……她的事业心很重,你爸是知道的。所以,他答应了她。在你爸看来,一个女人愿意为一个男人生孩子,就表示,爱的坚定。他没有任何怀疑。所以,直到你出生,他们也没结婚。」
俞火即将满周岁的时候,俞一归辞掉了别人羡慕的工作,带着俞火,回到那个偏远的,落后的小县城里,开了一家诊所。对於郑雪眉,他只对父母说:「我们分开了。」
而他小心藏起的那张合影还是被母亲发现了。奶奶对俞火说:「她明明答应了你爸爸的求婚,他们连登记用的照片都拍好了……」
俞火没让奶奶再说下去,她不愿意让一位母亲回忆一个女人对儿子的背叛。俞火抱住年迈的奶奶,说:「我没有妈妈。」
时隔多年,俞火对邢唐说:「我知道奶奶是怕哪一天她也走了,我变成孤儿。她或许以为,我和那个女人会有相认的一天。可就凭她那么多年,从来没回去看过我爸,看过我,我没想过认她。但从那个时候起,我又学了好多技能。像是舞蹈,画画,钢琴……」她说着轻轻笑了,还自黑道:「你肯定想不到,我这么一双巧手,点穴准到没对手,在琴键上居然蠢得像猪蹄儿。」
邢唐笑不出来。
俞火也伪装不下去了,她连续深呼吸了几次,才能继续:「和从小学医习武的初衷不同,我学那些只是为了,万一有一天遇见她,不至於输给她另一个女儿一根手指头。直到有一天,我们班有个长的确实不漂亮的女同学被男生起哄嘲笑丑,她妈妈冲到学校把那些男生骂了,我看到她妈妈安慰她说,我的女儿是全天下最可爱,最漂亮的孩子时,我恍然大悟。不是你有多优秀,妈妈就有多爱你。而是,因为你是妈妈的女儿,妈妈才甘愿倾其所有去爱你,去保护你……」她忽然说不下去了,静静地窝在邢唐怀里。
感觉到颈间的湿濡,邢唐胸口涨得难受,他说:「火火,你有我。」
心中那丝酸涩终於泛滥,俞火哭出声来,「邢唐,我只有你了。」
邢唐抱她更紧,如同抱着失而复得的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