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我哥不可能懂。”
越过楼板,黎江就站在二楼酒吧正下方的储藏室。
阴翳落在他半边脸上,他脚边是抽抽搭搭的黎沅。
“大哥。”黎沅不住地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珠,摇着头,“我不想做了,我真的害怕。”
黎江蹲下身,安抚地按住她肩膀,轻声说:“我只是想知道,妈妈的死到底和爸爸有没有关。”
黎沅本能感到有些惧怕。因为如果黎江从始至终站在金耀兰一边,她的存在无疑是对她巨大的伤害,也是黎江仇恨簿上重重的一笔。
这个家里,唯一与她有所关联的是黎向巍。失去了父亲,她才失去了最后的依靠。
“可是,你也是爸爸的儿子啊。妈妈已经死了,难道不该、难道不该对爸爸……”
“可是你看到爸爸的反应了吗?”黎江的声音依然很低,情绪却是混乱的,“要是爸爸真的心中无愧,他怎么会吓成那样呢?”
黎江:“那天你在家的,对吗?妈妈是怎么死的?”
黎沅哭得更厉害,因为这句话他近乎神经质地、重复问过她很多遍。
“我去学校了,很晚才放学,回来的时候,家里有很多人。”
几个保镖匆匆地抬着担架下楼,与她抆肩而过,担架上盖着白布,白布下垂下一只青白细瘦的、毫无生气的手臂,手指蜷缩,靓丽的酒红色指甲。
她认出那是谁,心中大骇。可是以她的性格,金耀兰活着的时候她恨不得把头埋进沙坑里,即使看到这一幕,她也不敢去多问一句啊。
她从来就没有过置喙的权利和地位。
黎江背靠墙壁,脱力地叹了口气:“明明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啊。”
“我在纽约的时候,妈妈来看我,只为了专门请我吃一顿法式大餐,又坐飞机回去。她说太想我了,所以背着爸爸溜出来看我,塞给我好多零花钱。”
“我真的很嫉妒小浚,可以一直呆在家里,爸爸三次生日我都错过了,他们分了蛋糕,还办了家庭乐队。”
“我打视频电话给他们,他们每次都说家里一切都好,让我拿个好成绩毕业,什么都不用管。可是呢?”
黎江的角度是茫然。
他离家太久,见面次数过少。所有的不堪与矛盾,裂隙与伤痕,全部被横跨地球的大山大洋一层层加上滤镜,跨越遥远的距离,从听筒中钻出来,站到他面前的时候,只剩下风平浪静、岁月静好,就像他离家时的小家庭一样。
母亲为父亲庆生,还自学了小提琴。那段录音,就是从幸福温馨的录像中截取出来,放在今天,却变成了妖魔鬼怪。
“我其实不想伤害爸爸。”黎江摘掉眼镜,缓慢地抆眼睛,“我也不是非要跟小浚争这个继承人,我只是……想不明白。”
小家庭里剩下的所有人,黎浚,甚至黎沅,都是潜在的怀疑对象,黎向巍的嫌疑最大。但父亲倒下的瞬间……
手机铃声响起,黎江接了个电话,表情一点点变得冷硬。
电话结束后,他带上眼镜,这厚重的玻璃片仿若刀枪不入的盔甲,令黎沅感到害怕:“爸爸没事。”
这句话令黎沅感到更害怕。
“你会继续配合哥哥的吧。”黎江若无其事地问,见到黎沅在黑暗处摇头,手机转过来,给她展示上面的照片。
花叶背后,年轻男女正忘情接吻。
“跟他,爸爸不可能同意的,除非你想被赶出去。”
黎沅的眼泪从指缝中掉落,胸中发出了一声小兽般的抽泣。
“我妈死的时候,我在、在毕业旅行。”
黎浚的舌头已经被酒精麻痹,“当时她已经因为妄想症住了一段时间的医院,我才能去旅行,但我旅游的时候一直心神不定,想快点回家看她。”
“嗯。”盛君殊应一声,只管加码,再给他倒酒,“来,干一杯。”
“结果回、回来之后,就只看到一个墓碑。”黎浚把手盖在脸上,呵呵地笑出声,皱眉摇头,又哭,“……太快,这也太快。”
“所以你没看到过你母亲的屍体。”
“没有。”
“你母亲心脏病去世,你们家谁在现场。”
“没有人在现场,是我爸和姜秘书敛屍,你知道姜、姜秘书就是我爸的狗,我爸让他埋、埋谁他埋谁,所以不怪我哥怀疑我爸……”他指指自己,“连我,我都忍不住怀疑爸。”
盛君殊又跟他干了一杯,黎浚开始喘气,呛咳,一把扶住了瓶身。
“不、不开了。”
盛君殊心里有点得意。
因为他从来没喝过这么多酒,但是他现在脸不红心不跳,看字不散光,条理非常清晰。可见这件一直存在於禁令中的事物,对他来说也不构成任何威胁。
这说明什么?说明他又不小心发掘出一份潜力。
衡南洗完澡,抱着熊往床上一倒。
黎家别墅的客房,也是洛可可风格,连踢脚线都能做出几道花来,繁复的水晶灯在她眯起的眼睛里渐变成无数点星光。
这张八百平米的床更是像蹦床一样松软,躺着仿佛在棉花上弹了几弹。
辗转反侧一会儿,她睫毛颤动,手机的荧光照在额头上,她发出去的几张照片后面,盛君殊回复了一个和蔼的:/微笑脸
这人也太奇怪了。
衡南按压心口,睡衣前襟被头发弄得有点潮湿。闭上眼睛,被楼梯间的灰尘和鸡血混杂的味道萦绕,扑倒黎沅时,她的心跳几乎要挣脱胸膛,那种刺激感令她失神战栗。
她已失去双肩阳炎灵火,但是她没有失去对怨灵的感知。
疼痛并不是随机的,只有怨灵出现在她身边,天书才会颤动。
这种感知肯定比从前更强。因为她感知的时候,她同门师兄都还没有反应。
这种得意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阳炎体不在,房间里很冷。她抱着熊钻进了被子里,无聊地裹成个粽子。
门被砰砰敲响,衡南心中一动,跳下床,拉开锁栓给盛君殊开门。
盛君殊垂眼,反手啪嗒锁上门。
衡南嗅到一股浓郁的酒气,又凑过去在他衣服上闻了闻:“……你喝酒了?”
震惊地仰头看过去。盛君殊面色如常,在她腰上扶了一把。衡南瞬间弹开。
不是她反应过度,她腰上很敏感,毫无征兆地碰一下跟突然杀她没区别。盛君殊似乎被她这种行为刺激到了,伸手一捞,抓着她的腰拖到眼前,衡南越挣扎越近,被金属皮带扣顶住了胃。
她咻咻喘气,敌视地瞪着盛君殊,他还是扣着她不放,神情自若地注视过来:“没有。”
回答得缓慢而谨慎。
她看了一会儿,在他这副琉璃般的黑眼珠里看出了一丝游离的味道,眉头松动:“你不会是——喝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