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嘉树扼腕叹息:“家里强加给你的?”
盛君殊点点头,又摇摇头,眼里忽而露了笑。
“什么意思?”宋嘉树惊道,“看起来你还挺满意。”
盛君殊没做声,只管往前走。宋嘉树拿扇子抵住他肩膀,道:“不行,什么样人,我非得见她一面不可——你带她来没有?”
盛君殊后悔提起这个话题:“带来了,但……”
“没有但,一起喝酒去,我请。”
待到会试结束,盛君殊都快把这事忘了,岂料出了试场,竟然又迎面碰见宋嘉树。他在人群里停驻片刻,掉头就走,宋嘉树倒是眼尖,小跑着从后面追上来:“不行,我这几日净想着你那女人。”
“………”盛君殊看了他一眼。
衡南其时正端着碗在窗边无趣地吃饭,忽然听见有人在楼下喊:“衡南。”
那声音熟悉,她搁下碗,探出头一看,正是盛君殊立在楼下,仰头拿漆黑的眼珠看着她,四目相对,他顿了顿,悄声打手势道:“从那边下来。”
衡南提起裙子便跑,跑了两步,又退回来,急急趴在妆台前梳了两遍头发,拢了拢,又上了胭脂,抿抿菱红的唇。
盛君殊看上去多少有些被迫交际的尴尬,“这是宋公子。”
“宋公子。”衡南柔顺地一福。
宋嘉树的扇子在下巴颏边上扇得飞快,一劲儿地歪头看,他就想看清衡南的模样,因为她头太低,只露出黑亮的发顶,还有忽闪忽闪的睫毛。那腰看起来一小把,未免太瘦弱了,今年有十五六岁么?
待到脸抬起来,漆黑的直勾勾的一双眼,黑,白和红,全是冲撞的颜色,太过亮眼的鲜妍,倒锋利得如刀刃一般了。宋嘉树复看盛君殊淡雅如温吞白玉的眉眼,只觉得有趣。
老板娘给桌上倒酒。京都人饮酒豪放,不似金陵用那小琉璃盏,用的都是手掌高的大杯。宋嘉树端起一杯,眼带好奇地朝着衡南晃晃:“哎,你行么?”
盛君殊目不转睛地看着。
衡南抿唇一笑,仰头咕咚咚地就喝了:“敬宋公子,奴家先行。”
“哎。”盛君殊惊得拉住她手腕,刚好见她伸出舌尖,勾去最后一滴,面色坨红地瞥过来,眸光极亮,半是慵懒半是挑衅,手上紧了紧,又松开,一时如坐针毡。
“不是一般人啊。”宋嘉树连连叹息,盛君殊看了他一眼,是责怪的意思。责怪完了,菜也开了,衡南坐在他身边,吃得尤其少,盛君殊也不在意宋嘉树看笑话了,端起她的碗给她添满:“拿菜压一下,一会儿胃疼。”
衡南接过碗,碗壁上还是温热的,回过头,盛君殊侧脸冷静。
宋嘉树好奇看着,笑道:“原是她自己吃那么少,瘦弱成这样,我还以为你们不给她吃饭呢。还没问起,你是哪家的姑娘?盛哥儿娶妾这么大的事,怎也没听其他公子说起过。”
衡南顿了一下,舔去唇上的一粒米,盛君殊叫道:“老板娘来,添一壶酒。”
宋嘉树果然扭头:“你又不喝,要那么多干什么。”
盛君殊敛袖倒酒:“我陪你喝就是。”
“了不起。”宋嘉树笑逐言开,“能劝得盛哥儿喝酒,我这辈子都有的吹,来来,咱们今天玩那个。”
“哪个?”
“行酒令呀。”
盛君殊抬头:“我不会。”
宋嘉树也抬头:“不是吧,你长这么大,连行酒令也不会?”
“……你说怎么玩,我现学。”
宋嘉树露齿一笑,他知道盛君殊看过的书多,造诣深厚,诗词对子难不住他,便都捡些难偏怪的字谜出给他,盛君殊一时冲疑,转眼就喝了两杯,脖颈泛上一层红。
第三杯刚满上,几根丹蔻一扣,便端走,衡南道:“这个我会,我来。”
宋嘉树笑:“先说好,你说错了,你喝还是他喝?”
“我答不上,哥儿一杯我两杯;宋公子答不上,只行两杯,如何?”
宋嘉树笑得前仰后合:“你这是要玩大的,来,来。”
宋嘉树出的字谜再偏,到底还是流传在酒桌上的,也就欺负盛君殊不懂行,衡南听了千百遍,耳根都磨了茧,对答如流,宋嘉树喝得面红,撸起袖子,倒酒时青筋都暴起:“你真……什么都知道……”
后又换了对对子,盛哥儿这妾真是个狠的,不出一刻,什么都对的上,只是宋嘉树喝得有些晕,没细想那对出来的对子都是花啊粉啊的,大都带着颜色,倒将盛君殊听得面红耳赤,伸手扶住他:“差不多行了吧。”
“不、不行!”宋嘉树瞪着衡南,伸出一只手,“猜拳,来,我们猜拳。”
衡南垂眼,掩住轻蔑的笑,只哗啦啦斟酒。
“哎?奇了……”宋嘉树满面坨红,怔怔看着自己的手,“奇了,有鬼了……”
衡南柔柔地笑:“此处运道不好,定然是宋公子将运气用在别处了,会试定然能大展宏图,金榜题名。”
宋嘉树茫然转过来,茫然看她一眼:“你……你怎么连……我出……出什么都知道……”咣当一声,人醉倒。
“真该收敛些。”盛君殊喘着气,眼往上看,背着个哞哞嚎叫的醉鬼,头都叫他按得抬不起来,“你看现在。”
衡南咬着手指走路,只蹙眉:“叫他招我。”
盛君殊汗流浃背,平生还没有这种际遇,便让醉鬼压着头笑了:“他哪里招你了?”
衡南不答,拉他的袖子:“到了。”
宋嘉树就住这家客栈,大厅里连个人都没有。盛君殊道:“也不知道他住哪一间。”
衡南把人往下拉:“就摆在这儿。”
“这怎么能行。”盛君殊只来得及伸手,垫住宋嘉树的后脑勺。
“怎么不行。”衡南乌溜溜的眼,直直望着他,“一会儿小二过来看清他是谁,就能把他搀回房里了,谁知道他住哪一间?”
盛君殊看了一眼地上红着脸砸着嘴的人,又看看衡南,觉得自己像是醉了,竟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行吗?”
“当然行。”
盛君殊默了默,站起来:“……那走吧。”
一扭头,衡南从柜台上端一盆冷水,“哗——”泼了宋嘉树一脸。
“你——”
地上人呻/吟了一声,摸着后脑勺,露出痛苦的表情:“哦……痛……这他妈……我在哪儿呢?”
盛君殊心脏痛苦地跳动起来,若是宋嘉树扭过脸来看到他,他真的这辈子都没脸和他通信了……
衡南拉住他的衣袖:“公子,快跑。”
楼上传来哗啦啦的脚步声,盛君殊提了口气,反手拽着衡南,转身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