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得了薛雪荣的嘱咐,悄悄把壶递给她:“姑娘,别坐着,该倒个茶了。”
这桌子前面站满丫鬟,可是她来做这件事便是知事乖巧。衡南起身,谦卑讨好地一个一个添过水,添到薛雁面前时,她还在说话,衡南停驻一瞬,也犹豫了一瞬。
袖中手镯一抖,茶面上泛起一圈涟漪,很快归於平静。
她松了口气,回到座位上。身后对面都是垂着手目不斜视的丫鬟,没留意重重人缝后一双眼睛。
来客都入了席,小厅里静下来。老太太先给薛雁祝寿,神色难掩亲昵,好像把她当成自己的亲孙女,薛雁依偎在老人身边,难得露了些少女的娇态。
盛老夫人看重薛雁,后头的人待薛雁更是如众星捧月,不遗余力地夸赞,倒令薛雁父亲、薛雪容的表哥薛梁有些不好意思:“本是来姑姑家过暑的,这么大操大办,实在破费。”
“这有什么?”老太太心情很好,故而笑眯眯地说,“今天是给这姑娘过寿,也是给盛家的孙媳过寿,君殊什么规格,也给小雁什么规格。”
一句话玩笑话定下薛雁身份,薛梁激动得还没喝酒便满面通红,宾客纷纷道喜,年轻的公子多有好事者,纷纷暧昧地看向盛君殊,他脸上并无喜色,眼珠漆黑,霍然站起,“祖母,我——”
“收了些好东西吧?拿来让大伙饱饱眼福。”老太太扫了盛君殊一眼,这话是对薛雁笑说的,
看寿礼也是寻常流程,同席的公子都会看眼色,看出盛老夫人不愿让他说,几个人拉着袖子,按着肩膀,硬将盛君殊按回席上,起哄道:“看看,看看盛哥儿送表姑娘什么?”
贺礼一样一样拿出来观赏,赢得阵阵赞叹,薛雁在恭维中笑着向众人道谢。盛君殊没回头,他那件昂贵无比的首饰完全是薛雪容替他送出去的,他都没见过。
“这个好看,红玉颜色恰好在鱼尾,寓意也好。”薛雁放下手上的宝物,笑着看拿上桌的双鱼玉雕,爱不释手地上下看看。
“这珠子能揭开的。”一个丫鬟道,薛雁闻言,小心地将鱼嘴里的珠子拿起来,嗅一下孔洞里,赞道,“嗯,里面还盛香。”
看完这件,封起来摆在桌上,又拿帕子捏起宝匣里的夜明珠,“这个……”
正在此时,薛雁猝然脸色一变,宝珠从手上滑落,她捂着肚子,两眼瞪得滚圆,面容扭曲,“哇”地吐出一大口黑血。
“啊!”惊呼声骤然炸开。
所有人都起了身往这边看,老太太浑身颤抖,扶着她焦急地大喊:“啊呀,这,这是怎么了,郎中……”
菜还没上,便不用上了。寿星躺倒在了里间,所有宾客惶惶不安地坐着,盛君殊拧眉,天上好像飘着一团滞重的云头,马上就是一场狂风暴雨。
不一会儿郎中出来,只向吓白了脸的薛雪容和老太太,说是中了“寒烟”。
什么是“寒烟”?
郎中急道:“是毒,吸进去,损五脏六腑,肠胃出血而受穿肠之痛,剧痛无匹。”
老太太睁大眼睛,惊怒的目光茫然地扫过在坐宾客,高门世家,多少年都未曾过听说有这样的东西,“哪里来的,哪里来的这种东西!”
“母亲别急。”盛琨忙站起来,他脸上是一片雷霆震怒,将所有下人扣住,表姑娘来之前、来之后碰过的东西,一样样检查过去。郎中被带到表姑娘座前,席上哗然。
桌上夜明珠的盒子敞开,郎中的小徒弟小心地拿起来看,师父摇摇头,又放下,一连捧起好几个,待到捻起那鱼嘴上的珠子,郎中鼻子一动,眼神一变,喝道:“快扣!离远些!”
郎中拿手指按住玉珠,小心地将那玉雕捧起来,晃了晃,泠泠有轻微水声作响,放下回禀:“就是它,一点渣子在里面,灌了水,化成气,寒烟就把里面占满。把这塞口打开,寒烟从里面出来,人就倒了。”
薛雪容浑身发抖,只悔得拍腿:“刚才,小雁是闻过一下的!你们谁叫她闻,跪下!”
老太太胸口起伏,指着那双鱼玉雕,怒不可遏:“这是谁送的?”
衡南霍地起立,面容惨白,语不成句:“是、是我……”
同时,礼官道:“这如意双鱼玉雕是衡南姑娘送的。”
老太太阴沉沉的眼扫过来,衡南吓得双膝一软,跪下来,抖得簪子上的玉珠铃铛一个劲儿响:“我、我……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礼物是我支使小端从仓库里挑出来的,拿给我看时,还好好的,我也把那玉珠拿起来闻了……”她仰头,对上老太太的眼睛,她漆黑的眼中有股近乎愚昧的天真,“我,我都没事……”
老太太以可怕的、神像般的眼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
默了片刻,沉声道:“照你的意思,你是全不知情,都是那丫鬟?”
里间一阵凄厉的哀嚎陡然划破长空,那声音太可怕,几乎不像是那个端庄的表姑娘发出来的,在场的人心头一紧,噤若寒蝉。
薛雪容身上已出了一层汗:“小端是谁,叫出来问话!”
默默地,原本跪着的瘦弱丫鬟,膝行而出,薛氏见了大为光火,不正是那个叫薛雁闻一闻的丫鬟吗?
“你——”
薛梁站在一旁,女儿骤然危在旦夕,还未缓过劲儿来,此时如同红了眼的凶兽一般扑上去一脚踹倒,小端的后脑“咚”地磕在地上,龇牙咧嘴,又迎了巨大的巴掌。
“怎么回事?说!”薛梁是武将,手劲极重,左右开弓,盛琨着人拉住薛梁时,小端的脸便肿得像要绽开,泪像断线珠子一样,只扭头,肿着脸,含泪看向衡南。
“辜负了姑娘,对不住。”小端凄惶含糊地说罢,一头便往墙上撞。
衡南动得竟比她还快,扑去一把拽住衣角,在惊呼声中将她按到在地上。
“你说清楚。”衡南吧嗒吧嗒地掉泪,看着她的一双眼却如洗过的曜石一般,冷沉沉的,毫无感情。
二人视线相对,小端眼里闪过一丝怨毒,旋即她别过眼大哭起来:“我豁出命替姑娘做事,未料最后姑娘全推到我头上,想我替你受过,叫我如何不寒心!”
“姑娘好容易脱离了勾栏,投进富贵人家,便更要拼了命向上爬,做了公子的妾还不够,一心想做妻,公子原本承诺把姑娘扶正,无奈凭空出了个表姑娘,表姑娘和公子一早定下婚约,姑娘本以为能拿住公子,可见表姑娘在咱们家和公子处得很好,竟是也不一定了。姑娘不是跟我说心里慌吗,若不除表姑娘,过了九月便无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