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2 / 2)

余温未了 楚寒衣青 5307 字 16天前

他的唇色很苍白,张合之间依稀有些抖动。

他声音很轻,但咬字清晰。

他明确告诉俞适野。

“这样不好。我们分开一段吧。”

接下去的一整段时间里,俞适野都没有记忆。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从食堂中出来,不知道自己怎么离开学校,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家位于上海的家,他爸爸的住所。

可能是想在无穷无尽的恐惧中找到一点安全的庇护,本能驱使他来到了这里。

他翻出钥匙,开门进去。

门内很安静,灯光都收敛了,像屋子里所有的佣人,都在夜里沉睡了,于是白日热闹的屋子,只剩下个空荡荡的壳。

他茫然地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终于见到了一束光。

光在二楼,一点点,一丝丝,招摇着,吸引着,诱惑着俞适野,推开那扇未关严的房门,像打开潘多拉的魔盒。

散落了一地的衣物,暧昧的粗重的,熟悉的父亲,和陌生的女人,眼前激烈的一切,模糊了他过去的记忆,让他开始混淆现实与梦境。

直到俞汝霖走到他面前。

俞汝霖随意披了件衣服,走到他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他“你今天怎么回来了你的脸色怎么回事你多久没睡了”

“爸爸”俞适野恍惚叫了一声,“她是谁”

俞汝霖置若罔闻“你下次要回来跟我说一声。你的房间有整理,看你脸色不好,早点去睡吧。”

“她是谁”俞适野执着地问,他的思维很沉,身体很轻,他感觉自己要倒下去,又感觉自己要飘起来,他耳朵里的平衡器官好像失了效,旋转似的眩晕开始出现,他快要无法思考,只能喃喃地重复着同样的问题,“她不是妈妈,她是谁”

俞汝霖不耐烦了,他平静的表情里出现居高临下,威严的神色中显露厌恶,他的声音像宏大的命令,轰隆隆从天空降落下来。

“你已经成年了,不要再像一个小孩子那样遇着什么小事都咋咋呼呼。”

俞适野费力思考着,足足几分钟,他终于弄明白了俞汝霖的意思。他说

“爸爸,您怎么能这样你背叛了我们这让人恶心”

被忤逆的家长变得阴郁,像上位者惩罚那些不听话从属一样,肆意抨击与鞭笞。

“俞适野,注意你同我说话的态度。你没有资格指责我,你从小到大的吃穿住行,哪一样不是在花我的钱没有我,有如今的你吗”

愤怒压将下来,甚至盖过了的痛苦。

俞适野清醒了,他直视自己的父亲“没有你,我也能够做很多事情。”

俞汝霖的轻蔑之中充斥着不以为然,他知道自己的儿子想要反驳什么。

“你说的事情是指你曾做出来售卖的电子玩具吗你叫那创业,你以为你可以成功,你觉得这可以给你带来一笔钱,至少是照顾温别玉爷爷的钱。”

他的声音一转,从轻蔑变成冰冷的否定。

“没有俞氏企业的门店,谁会让你做的东西进入商店;没有俞氏企业的货架,谁会买你做的东西,你以为的成功只是像藤蔓一样依托在你父亲这棵大树上偷取养分还有温别玉,我早就告诉你,没有必要同温别玉搅合在一起。”

俞适野哑口无言,他想要否认,可找不到否认的支点。

他确实为自己的“发明”引以为傲,那是因为他将发明放入俞氏企业的门店,并让自己的发明变成金钱,可如果像他父亲所说的那样

“你不听,无所谓。”俞汝霖的声音透着漠然,是真正不在意的冷酷,“我将你得自俞氏企业的钱扣下来,只给你留每月的零花钱。凭借你自己,你果然无法做成任何事情,那个老头,温别玉的爷爷。我把你养大你却去当别人的孝子贤孙,以为你们那点孩子似的爱情可以天长地久,为此不惜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团乱,结果呢”

俞汝霖突然笑起来了,如同看见个很好笑的笑话,忍俊不禁地摇摇头

“结果你们分手了。”

“我们没有分手”俞适野仓促说话,话只说到一半,他续不下去。

他内心清楚,他最恐惧的事情发生了,温别玉已经做出决定,他和温别玉俞汝霖的话,是对的。

俞汝霖什么都看透了,他讥笑着

“爱情是有保鲜期的,真是毫不意外的结果。你说你天天照顾那个老头,又怎么样呢,改变了什么吗你明白什么是照顾吗你学得会这些东西吗我原本已经想去找那老头谈一谈,告诉他你究竟是谁家的孩子不用了,太多余了,我远远地看了他一眼,都不用上前说话,我就知道”

巨响与耀眼的光占据了俞适野的全部思维与视力。

他看不见也听不见,俞汝霖将他彻底击溃了,他前十八年的生命宛如笑话,他的一切都依附在另外一个人的身上,他所有的自我,所有的骄傲,都是虚妄无力不堪一击的。

他狼狈地从自己的家里逃出来了,一路逃到许音华所在的剧院。

他在剧院里看见了自己的妈妈,同时也看见另外一个男人,走在她身旁,揽住她的腰。

一盏盏灯,一束束光,恣意切割着他们之间的距离。

他看见妈妈的同时,妈妈也看见了他。

许音华慌乱地从男人的手里挣脱出来,快步朝他跑来,她的速度一开始很快,后来渐渐慢了,最终停留在距离他的几步之外。

俞适野张了张嘴。

他的嗓子很干,话语夹杂着咳嗽,说出来“妈,你和爸爸”

许音华明白了,她突然不慌乱了。她本想伸向俞适野的手转了向,抬起来,理理自己跑乱的鬓发“你知道你爸爸的事情了。既然知道了,那就好办了。小野,你能够理解妈妈了。”

俞适野无法理解。

他摇着头,快步向前,用力抓住妈妈的手“妈妈,跟我回去,让我和爸爸说,我会让他认识到错误的”

可掌心里的手,用着力,一点点往外抽,直至彻底挣脱俞适野的双手。

许音华的声音依然柔和,像她平常一样柔和。

“小野,”她告诉俞适野,“妈妈一直在,没有离开过。”

这句话颠簸着落下来,落在俞适野的心里,包裹在世界外层的糖衣终于脱落干净,其真实的芯,如此荒诞,如此丑陋。

最后的最后,在这一日即将结束的时候。

俞适野回到了租住的小区。

夜里没有人,他独自穿过道路,路灯的光像霜一样铺下来,铺在路上,铺在他心上。

他走到了他和温别玉的房子前。

他的手落在门上,敲响了门。

迟滞的声响是他最后的生命线,线的一端,握在门内的人手里。

他敲了一下就停止,寂静之中,他感觉温别玉一路走到门后边,他仿佛听见了门后的呼吸声。

他们只隔着一扇门。

他等待着,渴望着,祈求着这扇门能够打开。

门没有打开。

他独自站着,倚着,最后失去所有力量,静默地蹲下去。

漆黑的走廊里,寒凉的风刮过身躯,他将头埋入膝盖,看见门缝里的光,和光里的人。

那是他够不到的光和人。

他小小声,问温别玉

“是不是连你也不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