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犬委屈的『嗷呜』一声,垂头丧气地出门去了。
萧长宁有些不自在地咳了声,端着食案进门来,默默的将甜汤和糕点摆在案几上。
沈玹回刀入鞘,问道:「怎么还咳?」
萧长宁跪坐一旁,将食盘搁在小案上,小声说:「没有,多亏吴役长日夜煎药,本宫已大好了。」
沈玹淡然地摆弄刀具,对糕点视若不见。眼瞅着点心就要凉了,萧长宁有些心急,悄悄伸手将汤碗和糕点挪过去了一点,见他不动,又再挪过去一点。
沈玹从刀鞘后抬起一双深邃淩寒的眼来,似是终於明白她的来意了。
他看了眼冒着热气的糕点,又缓缓将视线移到萧长宁故作淡然的面容上,不知为何就想起了萧长宁养的那只玳瑁猫。那日,他将困在屋脊上的玳瑁猫顺手救了下来,第二日便听到有小爪子挠门的声音,开门一看,那猫蹲坐在门槛外,面前摆着一条死透的小鱼,喵了一声,当做谢礼。
那矜贵又微怯的模样,与此时的长宁如出一辙。
她的眼睛湿润且亮,沈玹侧首看她,问:「殿下又有何事相求?」
萧长宁一愣。
嫁入东厂二月有余,萧长宁除了上次求取出府的手令外,的确从不主动踏入沈玹的住处,也难怪沈玹会误解她有事相求才献殷勤了。
「无事相求。」她声音轻而软,但语气坚定,视线不自然地望着窗外檐下滴落的雨滴,「本宫是来……向沈提督道谢的。」
沈玹将细刀搁置一旁,用勺子搅了搅甜汤,漫不经心道:「道谢二字,殿下不是在高烧醒来之后就说过了么。」
「不一样的,这次并非谢你替我除去秋红,也非谢你的披风,」萧长宁抿了抿唇,手指绕着腰上的香囊流苏,说道:「而是谢谢提督不杀之恩。」
沈玹一挑眉。
萧长宁自己倒憋不住笑了:「本宫开玩笑的。」
沈玹喝了一口软糯的圆子汤,面色如常,连一丝嘴角的弧度也不曾给她。
好罢,她就不该同这个反应冲钝的人开玩笑。萧长宁揉了揉小巧挺立的鼻尖,哼哼唧唧地说出了心里话:「这些日子,多谢提督的照料。」
沈玹饮汤的动作一顿,而后放下碗,极慢极慢地扯出一抹淡笑来。他慢斯条理地抆净手,从怀中掏出一个牛皮小册子,而后又风雅至极地抬笔润墨,自顾自在册子上写写画画起来。
萧长宁看着那册子,心一紧:听闻锦衣卫和东厂都随身携带着『无常簿』,专程用来记录监察百官言行,稍有不慎,便会因一言而获罪,招来致命的灾难。
萧长宁被沈玹这架势弄得有些紧张起来,忍不住伸长脖子去看他的册子,忐忑道:「本宫……可是说错了什么?」
沈玹嘴角笑意不减,悠悠落下最后一笔,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着不正经的话:「本督自掌管东厂以来背负駡名无数,难得有殿下良言夸赞,需记录下来,以资鼓励。」
沈提督的肚里是黑的。
望着那本『某年月日长宁长公主金口玉言,亲致谢意』的册子,萧长宁得此结论。
憋了半晌,她实在忍不住了,指着沈玹的字评点道:「你的字……」说到一半,她硬生生将涌到嘴边的『好丑』二字咽下,改口道,「像是学生的字。」
在众人看来,沈玹这般狂妄的佞臣应该写一手狷狂的草书才对,但恰恰相反,沈玹的字一笔一划端端正正,算不上难看,但也绝对不好看,最多称之为工整。
也难怪,被卖到宫里来当阉人的,有几个认真读过书?萧长宁总算找到了些许自信,虽然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但论舞文弄墨,十个沈玹也不如她风雅。
沈玹成功地被她转移了注意力,视线落在自己的字迹上,眉头微皱,似是越看越不满意,忽的抬手将那页纸撕去,揉皱了丢进纸篓中。
萧长宁有些惋惜:「哎,不是要以资鼓励的么,怎么扔了?」
「写得不好,自然要扔。」说着,沈玹慢悠悠合拢无常簿,斜飞的剑眉下,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定定地望着她,「久闻长宁长公主书画双绝,可否请殿下屈尊写字一帖,供本督临摹?」
在自己擅长的领域,萧长宁一向是慷慨大方的。和沈玹闲聊之下,她胆子大了许多,眼中闪着一丝狡黠,「本宫墨宝,非常人可得。」
沈玹坐在对面,抱着双臂一笑:「本督并非常人,是殿下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