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有什么好问的?他们家这种样子,还需要问吗?
邓成宁被问得烦了,说,你能有一秒锺是不哭的吗?
他妈妈崩溃了,把眼泪忍了回去,假装没有被伤害到,跟他说晚安。离开房间后,门外立即传来压抑的哭泣声,逐渐远去。邓成宁知道他妈妈被伤到了,但他没有心力去管。他能够坚持吃药,坚持心理治疗,已经耗尽所有力气了。
每天他都在想,要不然不去看医生了,放弃吧,反正心理谘询也只是重复谈话。但每一次在学校见到贺睿峰,他都想,还是再坚持一下吧。也许心理治疗有用呢?也许等他情绪稳定了,他就会敢靠近贺睿峰,跟贺睿峰聊天,尝试跟贺睿峰做朋友。
这时候,他就会拿出手机,看贺睿峰的朋友圈。
贺睿峰发朋友圈的频率不高,一两个礼拜可能只发一条,通常是日常,跟同学打闹、游戏破了新纪录、体育训练累了抱怨两句。如果最近有体育活动赛事,NBA球赛、校篮球赛,他发朋友圈的频率就会直线上升。还有第三种情况,就是他喜欢的电影上映的时候,买到手办周边的时候,这时候贺睿峰的开心显而易见,一天可以发好几条。
贺睿峰连快乐都跟别人那么不同,能够穿透屏幕,感染到邓成宁,让邓成宁也有了一点点开心的感觉。
他开始看贺睿峰喜欢的电影,试着买电影周边,把星际英雄的手办摆在书桌上。
妈妈哭泣的时候,吃药的时候,想放弃的时候——邓成宁就看看书桌上的守护者。星际英雄对他比了一个星际敬礼手势,好像在说,宇宙浩瀚,星辰闪耀,没什么事是解决不了的,勇敢点,年轻人。
暑假的表白事件发生后,邓成宁感到一种长久而缓慢的痛苦,一点希望也没有的痛苦。他觉得应该放弃了,理智上这么想,实际上,他把贺睿峰的朋友圈全部截图保存下来,做好备份,随时浏览。他买了更多的星际英雄手办,把守护者系列电影看了一遍,上网看影评,研究电影设定。
而开学后,再次远远见到贺睿峰和他的朋友们时,邓成宁在丝丝缕缕的痛苦中,竟然还感到一丝快乐。
他怀疑自己没救了,并且起了好奇心,想看自己的喜欢能持续多久。
高三上学期飞快地过去了,除了学习跟贺睿峰,邓成宁没留下任何记忆。他的抑郁症竟然逐渐好转,医生减少了他的药,鼓励他坚持下去。
贺睿峰没再联系过他。
邓成宁没觉得奇怪,毕竟那天从咖啡店出来后,他表情应该很难看,并不平易近人。事后回想起来,贺睿峰似乎还跟他说了很多话,但他一句也没听进去,只想赶紧逃离。表现出来的,大概就是一副十分孤僻、不好接近的样子吧。
他跟贺睿峰原本也不是朋友,没联系也没什么。
一整个学期,他跟贺睿峰只说过一次话。
那似乎是夏末的一个傍晚,学校让年级排名前列的尖子生到诚广楼梯形教室开会,说了一些升学相关事项,鼓励他们制定更高的目标,为学校创造更大的辉煌。散会时,邓成宁被老师叫住,单独关心了几句。等他出来时,偌大的校园已经空空荡荡,人几乎都走光了。
他在诚广楼下静静站了一会。
看砖红色的跑道,看诚广楼下的空地,看高大的梧桐树,叶片正在慢慢变黄,看诚广楼老旧的、墙漆有些微剥落的外墙。
他慢慢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