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儿安静了一会儿,又轻声道:「小姐,皇宫是个怎样的地方?皇上又是个怎样的人呢?」
「皇宫……」薛静姝想了想,道:「地方很大,屋子很漂亮,人不怎么多。皇上……是个好皇帝。」
「他以后要做小姐的姑爷呢。」
薛静姝忙道:「柳儿,这话不能说,皇上就是皇上,不是别的什么人。」
柳儿赶紧摀住嘴,点点头。
薛静姝又道:「过几日祖母大概会请人来教我宫里的规矩,到时候你和我一起学吧。」
「好,小姐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学。」
薛静姝应了一声,「睡吧,明日还得早起给祖母请安。」
次日一早起来,雪已经停了,芸香让人去厨房端了热水,柳儿伺候着薛静姝洗漱。
薛静姝问芸香:「老太君起了吗?」
芸香道:「奴婢方才问过那院里的人,老太君昨晚睡冲了,眼下还没起,不过昨夜老太君让人连夜给小姐赶制了冬衣,已经送来了。」
薛静姝点点头,「让祖母费心了。二夫人院里有动静了吗?」
二夫人便是她的母亲,娘家姓秦。
秦氏膝下有两女一子,长女便是薛静姝,在府里几位姑娘里排行第三,府里人都称作三姑娘;次女薛静婉,排行第五;幼子薛钰,在薛府少爷中行四。此外还有一位姨娘生的庶女六姑娘。
芸香道:「晨起二老爷要去衙门办公,二夫人已经起了。」
薛静姝道:「那咱们先去给母亲请安。」
她让柳儿帮她梳了个简单的发式,头上戴了根玉簪子,想了想,又从昨日太皇太后赏赐的珍珠头面中,拿了一只蝶恋花珍珠钗戴在发髻上。
芸香将周老太君遣人送来的冬衣捧上来,是十分艳丽的梅红色,还配一件同色缎面滚边的披风。
薛静姝心里微微皱眉,面上却没说什么。
芸香看见她穿戴好的模样,止不住赞道:「三姑娘的样貌,整个京城都找不出第二个了。」
薛静姝只微微一笑,「姐姐这话只在咱们院里说说便罢,让别人听见要笑掉大牙的。」
芸香忙道:「奴婢说的都是真心话,姑娘不信问问柳儿妹妹。」
柳儿也看着薛静姝,说实话,看惯了小姐从前的装扮,突然见她穿着这么鲜艳,她有点不适应。至於小姐的容貌,她是自小看到大的,只觉得看着顺眼舒服,倒没别的感觉。
薛静姝摇头淡笑。
趁着芸香去倒水,柳儿拿了一块桂花糕塞进薛静姝嘴里,「小姐,我打听过了,早膳得请安后才端来,你先垫垫肚子。」
薛静姝用帕子掩着嘴小心咀嚼,等吞下了,道:「我不饿,你也吃一些。」
柳儿点点头,又往她嘴里塞了一块。她小时候饿惯了,空着肚子不觉得有什么,倒是小姐,早上起来面上血气比常人差一些,若不赶紧吃点东西,还会头晕目眩,路都走不动。
薛静姝费力咽下,怕她又塞,捂着嘴道:「好了好了,真的不饿了,你快自己吃吧。」
柳儿给她到了杯茶,又仔细看过她的唇色,见血色充沛,才真正放心,把剩下两块糕点吃了,边吃边苦恼道:「咱们院里连个厨房都没有,想吃点什么不能自己做,还得托人去买。」
薛静姝道:「一会儿把银子给芸香,请她托人去办吧,你想要什么,写个条子出来。」
柳儿点点头,脑中浮现十几种糕点名称。
等芸香收拾好,几人便出了院子。
她们住的迎春院靠南边,而秦氏的院子在西边,几乎跨了大半个薛府后院。
现在时候还早,道上只有几个下人在清理积雪。
一路到了秦氏的西院,因二老爷要去衙门办公,伺候的人都已经起了,此处便比别地热闹一些。
三人进了院门,有个丫鬟正端着茶要进屋,见到前头带路的芸香,奇道:「芸姐姐怎么来了?」
芸香朝她示意身后的薛静姝,道:「念夏妹妹早呀,我带三姑娘来给二夫人请安,夫人在屋里吗?」
名唤念夏的丫鬟昨日告了假回自己家,不在前面伺候,没见过这位三小姐,此时好奇地打量几眼,眼中闪过一丝惊艳,忙回话:「在呢,我去传个话。」
芸香将薛静姝引上回廊,几人等在廊下。
雪虽然停了,天却彷佛比昨日更冷一些,从鼻子里呼出去的气都成了一团白雾。
柳儿道:「小姐,你冷不冷?」
薛静姝摇摇头,把手从暖手筒里伸出来,「你摸摸看,热的。」
柳儿握了一下,忙又把她的手塞回去,「别被风吹凉了。」
芸香见到两人动作,羡慕道:「三姑娘和柳儿妹妹感情真好。」
柳儿扬扬眉,本要炫耀一番她和小姐亲如姐妹,可猛地回想起来这里不是山上,到处都有规矩,怕别人听了她的话拿去做文章,忙又憋进肚子里。
恰好念夏出来请薛静姝进去,两人不再说话,低头跟在后面。
屋内,秦氏端坐在堂上,她约摸三十来岁,面容婉约柔美。薛静姝与她有六七分相似,只是气质清冷几分。
昨日回府,母女两个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此时才能好好看看对方。
看着面前多年不见的女儿,秦氏眼眶盈泪。
薛静姝眼角也泛着红,到底忍下眼泪,行了个大礼,「女儿见过母亲。」
「快扶姑娘起来。」秦氏忙道,本要自己去扶她,身体已经起了一半,又坐了回去,低头轻拭眼角。
薛静姝握着柳儿的手站起来。
秦氏抬起头来,眼中泪花已经抆拭干净,柔声道:「坐下吧,在娘这里,不必拘束。」
「是。」薛静姝坐到下手,柳儿与芸香站在她身后,「父亲不在家中?」
秦氏道:「你父亲去衙门了,晚间才回来。」
薛静姝道:「女儿不孝,未曾侍奉双亲膝下,不知爹娘身体是否安好?」
秦氏点点头,「我和你爹都好着呢,你不用挂念我们,倒是你……这些年在外面,受苦了。」
薛静姝轻声道:「女儿很好,母亲不必担忧。」
几句话后,便无话可说。
秦氏欲言又止,轻轻叹了口气。
当年老太爷将她的女儿送去城外,她心里一百个舍不得,却也无可奈何。
当时她在府中的日子也不太好过,因进府多年只生育了两个女儿,膝下无子,老太君要给夫君纳妾。
也就是在那会儿,她意识到,她和丈夫的感情,并不如想像中美满,什么山盟海誓情深意浓,都不如一个儿子重要。
她哭过几场,心里酸楚至极,面上却只能强自欢笑,故作大方将人纳进来。
那段时间是她最为艰难的时候,长女不在身边,丈夫的心也离她远去,唯有一个小女儿陪着她,聊以慰借心中的痛楚。
好在新进门的姨娘也只生下一个姑娘,而她则在不久后生下小儿子,情况方才好转起来。
她心里对丈夫失望,只把全部精力花在身边的一儿一女身上,等后来回转过来,才发现已经疏忽了另一个孩子太久了。
那个孩子在不知不觉中,早已长成一株亭亭玉立的芙蓉,此时坐在她面前,她心里似有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两人都没再说话,一时间屋内甚至有几分尴尬,正在这时,屋外传来一串环佩相击的声响,一个轻快的脚步声从外头传来。
薛静姝见到秦氏眉眼一动,面上露出几丝笑意,心里便有了猜测。
只见帘子一掀,还未见来人从屏风后转出来,就有一个声音撒娇道:「娘,您怎么又这么早让人喊我起来,外头冷死了。」
来人风风火火跑进来,迳直扑倒秦氏怀里,娇声道:「我不管,我要在娘这里再睡一觉。」
秦氏满脸含笑,点了点她的鼻头,嗔道:「小懒猫,太阳晒屁股了还要睡。」
来的是个十三四岁的姑娘,穿一身额黄的襦裙,面容娇俏可爱,是秦氏的小女儿,薛静姝亲妹妹,五姑娘薛静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