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信件。
她心里「咯噔」一下,心里有种强烈的预感,这封信上会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可是一旦知道之后,她和陆持之间也完了。
窍细的指尖抽出信封,然后拆了开来。沈棠在德春院里抄了不少的佛经,一眼就瞧出,这是老夫人的笔迹。上面的字不多,拢共就说了一件事,让陆持回到盛京后同贺家的小姐成亲。
沈棠自嘲的想,在老夫人身边侍候这么多年不是一点用处也没有的。老夫人在知道她有身孕之后,大大方方给了她一个良妾的身份,日后生出的孩子记养在嫡母的名下,幷告诫陆持,以后莫要做出宠妾灭妻的事情。
你瞧瞧,一个两个都将所有的事情安排好了,却只瞒着她一个人。
她忽然想到那天,陆持目光灼灼地同她说,等回盛京之后,他便会同她成亲。现在看来,那番话究竟有多讽刺,陆持从来只是将她当成一个玩物而已。
来自身边人的伤害永远是最重最疼。
沈棠只觉得心上被捅了一刀,让她疼喘不过气来,热泪压垮睫毛,宣泄而出。她捧着一封信件,又哭又笑。都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她怎么就不能长长记性,爲什么还相信陆持这种人会有真心!
夜色慢慢驱走所有的光明,将整座城池笼罩在阴影之下。
陆持回来时候已经夜深了,良辰忙上前说:「姑娘今日下午去了书房,到现在也没有出来。奴婢同美景去了几回,姑娘只说有要事同你商量。」
「今日可发生了什么事情?」
「有人给姑娘送了一封信,不知道是谁,姑娘看过之后脸色不大好。」
陆持顿了步子,微微挑眉,侧过脸看向良辰,目光中都淬了寒气,「谁让你们将一些来路不明的东西给她看?」
良辰一顿,弯着腰赔罪,「是奴婢的错。」
「自己到管事那里,扣除一个月的月钱。」
说完他便裹挟着一阵冷风离去。
「怎么没有点蜡烛。」屋子里是一片黑暗,陆持像是没有意识到沈棠的异常,走到烛台前用火石将蜡烛点燃,屋子里重新亮堂起来。
沈棠安静地坐在书桌旁,骤然的光亮刺得她睁不开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她才缓过来,才开口,声音哑涩,「你回来了啊,刚好我有事情要同你说。」
「想要说什么?良辰说你晚上都没有用什么东西,我们先吃些,到时候再慢慢吃。」陆持走过来,扫见她手中拿着的信件时,顿了顿,接着便像是个没事人般,抽走女子手中的东西,不在意地说:「祖母说的都当不了真,我说了会娶你,便一定会娶你。」
「我知道,所以你爲什么要娶我?真的是因爲喜欢我吗?」沈棠坐在那里,浑身都是僵硬的。她舔了舔干涩开裂的唇瓣,缓声说:「先前我也以爲是这样,可是仔细想想,从我们一开始见面你就不喜欢我,恨不得都让我消失,爲了威胁小姨才将我留在听松院,怎么就突然喜欢上我。」
陆持的眸子一瞬间暗淡下去,像是一汪深潭,拢着所有情绪。他翘着嘴角,声音有些冷,「你想说些什么?」
「我想说,我真的太自以爲是了,以爲你对我好,爲了救我甚至以身犯险就是真的喜欢我。我怎么就忘记了,你这个人啊,一点心都没有。若不是有利所图,怎么会放下身段去哄人的。」发红的眼尾渗出眼泪来,沈棠牵着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来,眉间朱砂格外妖冶,「我差点就被骗到了呢。」
字字句句都是诛心的,陆持怒极反笑,面色郁沉,一把攥着女子的下巴,迫使她抬起的头来。看见女子巴掌大的脸上全是泪痕迹,他所有的火气又散开,将她的眼泪抆干净,「是有人和你说了些什么吗?都当不得真,你想要知道什么便过来问我,不许再这样阴阳怪气。」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爹爹是谁?」沈棠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是不是你故意让人搅乱了消息,所以过来寻我的人都没有找到我。」
这是陆持埋在心里最深处的秘密,赫然揭露出来,他的脸上闪过得片刻的震惊。
原本怀疑的事情,突然被证实了,沈棠只想发笑。这么多年,她所遭受的种种罪过,皆不过是因爲眼前人的一己之私。她也应该有平阔坦荡的人生,最后却卑微的活着,成爲曾经自己最不耻的人,忍受别人的指指点点。
陆持啊,他怎么能又怎么敢将她的人生摧毁成这样。
沈棠气得浑身都在发抖,然后狠狠地给了面前的人一巴掌,眼里全是厌恶与憎恨,仿佛两人之间有着是誓不共天的仇恨,「你真卑鄙。」
那种眼神深深刺激到陆持,他背着光,整张脸隐匿在阴影里头,唇边漫着笑意,「我一贯是卑鄙的,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所以你就这样利用我吗?先是利用我小姨将我逼回伯恩王府,又刻意让寻我的人找不到我,甚至故意让我怀上这个孩子……」
沈棠几乎喘不过气来,双手死死地攥着椅子的得把手,「陆持,我一贯觉得我命不好,是我自甘堕落爬上了男人的床,旁人说什么我都忍着。因爲我一直孤零零地活着,不忍着也没有人会得替我出头。可这算什么,从头到尾就是你的算计。看着我现在声名狼借地活着,你是不是很高兴了?我还要感激涕零地替你生下这个孩子,世子爷,怎么这么多年我都没有发现你有这样的好算计。你且告诉我,你接下来想做什么,也让我有个准备,提前配合你的不是么。」
她微微站起身,凑到男人的面前,一字一顿地说:「陆持,你真让我觉得恶心,无比恶心。」
「我没有想过让你不见你父亲。」陆持的下颌紧綳成一条綫,抿唇将她按在椅子上,面上没有多少的表情,声音是一贯的冷静,「等我们回盛京成亲之后,我便同你去晋国,亲自拜访你的父亲。」
「那你怎么没有同老夫人说,晋国王爷的女儿上了你的床,连孩子都生了。」沈棠忍着身下的抽疼,挤出一个讽刺的笑容来,「老夫人就盼着你娶一个名门贵女,陆持,你瞧着我身份可还配得上你?」
她扶着把手站起来,想要往外面走。
「沈棠,过去算是我的错,你要怎样做都好。」陆持抓着她的手。
他半靠在桌子旁,眼神晦涩,陷入一种即将失去她的恐慌中。神情都染上了几分慌乱,涩涩的开口,「我只是想你能一直陪着我。」
「好啊,那你去死,死了我们就两不相欠。」沈棠挥开他的手,往前面走去,仿佛这样就能完全从过去中走出。
剩下的襦裙已经湿透,双腿之间仍旧有液体不断下流,腹部传来抽疼,让人恨不得去死。她脚下一软,直直的跌在地上。
陆持一懵,一股巨大的恐慌袭击脑海,动作快於想法,还没有来得及反应时,就已经抱起女子往外面走,声音有些发颤,嘶吼着:「快来人,将産婆找过来。」
众人见状也开始慌乱起来,院子里吵闹成一团,慌不择路彼此撞上的人有的是。
沈棠这一胎出了不少意外,因此陆持早早地就找了几个産婆,就在别院里住着。他抱着人去主屋时,六个産婆已经急急忙忙赶到了。
他将女人放到床上,才看见自己手上染了一片鲜血。那红色极爲耀眼,直直的往人心窝子里戳,陆持后背已经是一片冰冷,生平头一次软了脚。
有稳重些的婆子上前同他行了一个礼,板着一张脸,「世子爷,你该出去了,没有男子生産时在屋子里的道理。」
陆持看了一眼沈棠,她脸上全都是汗,额发湿哒哒的粘在上面,苍白的脸都皱在一起,仿佛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可就算这样,她死死的咬着下唇,一声不吭。
「好。」陆持转过头,脚步踉跄,「若是她有事,屋子里的人便爲她陪葬。」
産婆心头一凛,应声之后又开始犯愁,这夫人是双生子,又是早産,能不能母子平安,谁说的清楚。
陆持一直在外面坐着,屋子里只有産婆焦急的声音,丝毫听不见女人的哭叫声。一面墙,将所有的恐慌无限放大,他仿佛又回到了母亲离开前的一夜。
沈棠说得没错,他是冷心惯了的人,起初要将她留在听松院,不过是因爲孤寂太久,身边养着个人陪着。他和她都是亲缘淡泊的人,本就是应该在一起。
他一开始幷不喜欢沈棠,全当是一个宠物养着,会生气会反抗,倒是比死物多了许多生气。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喜欢上沈棠,因爲他对自己的自制力有足够的信心,等日后腻了,定是能够从这场游戏中全然身退。
可自制力这种东西,从遇见她的那一刻便全然瓦解了。在黑暗中行走很久的人,点滴的光明便会成爲心之所向。许是习惯了回来之后便有人对着他嘘寒问暖,无事便在书房陪着他也不打扰,会爲他做香囊、衣裳,一整颗心全然系在他身上。
陆持知道这一切都是沈棠浮於表面的假像,可还是无法自控地陷了进去,想独占她的所有。爱,便是占有,他也幷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自然想将喜欢的人拼命留在身边,哪怕是用尽手段。
可此刻坐在门外时,他陷入一种深深的恐慌中。
他知道,他留不住沈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