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 / 2)

顽石与烈女 容光 2748 字 3个月前

第五章 收留

背上的碎片需要取出来,伤口要消毒、要缝针。

护士为薛定静脉注射了麻药,挂上水,拿起了镊子。

隔着一道玻璃窗,祝清晨站在走廊上朝里看。

男人原本是昏迷的,打了麻药更是人事不省,但哪怕意识全无,他的眉头也是紧紧蹙起的。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滚而下。

医务人员走到她面前,告知她那个以色列小女孩并没有受到皮外伤,此刻正在做核磁共振,检查是否有脑震荡。

祝清晨回答说:“我不认识她。”

“那这位先生——”

“也不熟。”

护士明显有些不解,“难道不是你把他们送来医院……”

“顺路罢了。”

她是个怕麻烦的人,得知一大一小都没有性命之虞,就决定功成身退。

不然呢,还等着人醒来送锦旗?

她转身往楼下走,走到一半,发觉哪里不对。

一摸牛仔裤口袋,坏了,钱包不见了。

快步回到停车场,拉开车门四处找,并没有钱包的踪影。

她又原路返回医院三楼,依然搜寻无果。

祝清晨站在那扇玻璃窗外,仔细回想着钱包会掉在哪里,然后才慢慢回味过来——多半是掉在飞机失事现场了。

当时她动作幅度太大,只顾着把薛定往车上拖,钱包一准掉那了。

火势那么大,估计被烧得灰都不剩一粒。

头疼得要命。

钱是小事,可证件护照都在里头搁着,这下麻烦大了。

视线落在玻璃窗里头,那人依旧昏迷不醒。她顿了顿,一屁股坐在长椅上,有了主意。

当然,此时此刻还躺在病床上饱受折磨的薛定是不会知道,在他意识全无的当下,已经被人当成了救命稻草,无端摊上了个大累赘。

*

痛。

哪怕人没醒过来,梦里也在痛。

薛定做了个梦,梦回年少时分。

那一年,四合院里的梧桐还在晚风里轻轻晃悠,一地碎影斑驳温柔。

他趴在窗棂上,隔着一层薄薄的纱窗往院子里瞧。

昏黄的落日里,父亲拎着两只大箱子,把母亲送上了小车。

母亲站在车前,忽然回过头来。

他没躲没避,还是一动不动站在纱窗后头,对上她的视线。

刘学英已然扶上车门的手蓦地一松,调转回来,走进了里屋。

她蹲下来,把儿子揽入怀里。

“定儿,好好念书。”

九岁的薛定站在那,忽然问了句:“以后我就没有妈妈了,是吗?”

“当然不是。”

“那你为什么要走?”

“因为我和你爸离婚了。”

“可你是和他离婚了,又没和我离婚,为什么要离开我?”

薛振峰站在门槛外头,看着这一幕,没说话。

刘学英摸摸儿子的头,“妈妈只是不再跟你和爸爸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但我爱你这件事,半点也不会变。”

薛定从她怀里挣脱出来,问:“你们为什么离婚?吵架了吗?”

“没有。我们没有吵架,我和你爸爸现在,将来,会一直是好朋友。只是一直以来因为工作的缘故分隔两地,我们都已经习惯各自过日子了。”她摸摸他的头,也不期盼他能理解,“将来你一星期跟着爸爸,一星期跟着妈妈,行吗?”

薛定后退一步,想了想,回答说:“不用了。反正我一直也是跟着爷爷奶奶,我今年九岁了,没有你们也长这么大了。”

他说这话时,没有半点埋怨,只是冷静而疏离地望着父母。

刘学英和薛振峰一个立在门外,一个蹲在儿子面前,谁都没能说出话来。

二零零零年,薛定的父母,刘学英与薛振峰,正式离婚。

那年还流行方方正正、棱角分明的桑塔纳,在他们住的四合院外就停了辆蓝色的。他们这婚离得确实相当和平,没有脸红脖子粗地争上一句,反倒是薛振峰拎着刘学英的行李箱,亲自把她送上了车。

临走时,还能微笑着挥别。

薛定还是站在纱窗后头,安安静静挥手跟母亲告别,然后爬回写字桌前写作业。

那一阵在学唐诗。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临行密密缝,意恐冲冲归。

他不是游子,向来是留守儿童。他爸妈也不是外出务工者,是老北京高级知识份子,一个常驻国外大使馆,一个当记者满世界跑。跑着跑着,感情也慢慢淡了。

说起来,院子里没谁不羡慕他家。

可仔细想想,他倒是更羡慕隔壁那些普通家庭的孩子。

梦境是平和的,但薛定睡得很不安稳,渐觉背上火燎般疼。

他满身是汗,渐渐转醒。

眼前是雪白的天花板,鼻端一股子消毒水气味。

他一动,就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背上大面积的伤口无一不痛。

也是这声低吟,猛然间唤醒了正在单人沙发上打盹的人。

祝清晨抬起头来,“你醒了?”

薛定一愣,侧头望她,“怎么是你?”

“我说,”她走到床边,居高临下看着他,翻了个白眼,“一醒来就拿这种态度对待救命恩人,是不是太不懂礼貌了?”

然后薛定就记起来了,飞机失事,他救了个小姑娘,接着这凶巴巴的女人又救了他。

“我睡了多久?”

祝清晨看了眼手表,“从昨天下午七点,一直到今天早上六点半。”

他眉心一蹙,又很快展开,“那你怎么还没走?”

祝清晨面上微赧,“……钱包掉了。”

他一顿,“掉哪了?”

“事故现场。”

薛定看她片刻,渐渐回味过来,“这位小姐,你该不是在讹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