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重遇
在菜市打的这一架, 不是祝清晨人生里的头一架,却是她第一次理智全无, 恨不能打死对方的一场架。
说来好笑,她想打死的人竟然是她的亲生父亲。
多么讽刺!
她从小缺乏父亲保护,母亲又活得窝囊,连自己都护不住, 拿什么护她?
因为脾气太硬, 她和院里的小孩打架,被学校里的男生欺负,从来都是自己撸袖子上阵,哪怕满脸是伤,也要给对方好看。
可是那些年岁里,她无论再怎么拼命, 也从未想过要打死对方。
此刻, 她的脸上挂了彩。
衣袖被撕烂一截,露出白生生的胳膊, 上面青一块紫一块,狼狈不已。
姜瑜还在流鼻血, 死死抱住祝山海, 不让他继续动手。
鼻血淌在她胸口,淌在祝山海的手臂上,一时之间竟分不清到底是谁受了伤。
而祝山海为了摆脱姜瑜的挟制, 劈头盖脸往她身上打过去。
整个菜市的群众都在围观, 老年人自然不敢上来, 怕误伤。
最后还是几个小年轻冲上来,一人拉一个,终於分开了三人。
祝山海就算被人架住了,也还不断口出狂言,说要打死祝清晨这个赔钱货,打死姜瑜这个贱↑人。
从冲上来动手那一刻起,祝清晨就像是失去理智一般,平生从未有过这样强烈的冲动,只想把这个男人打趴下,打到无力抬手、无力还口为止。
多少年的恩怨,多少年的仇恨。
他们之间仿佛早已注定会有这样兵刃相见的一天。
可是当她被人拉开,隔着一两米的距离,清楚看见祝山海面目狰狞的模样时,又忽然间不再挣扎了。
她就这么站在原地,浑身都是烂菜叶子和污水痕迹。
却一动不动。
那张脸和她有五六分相似,任谁都能看出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
命运到底有多不怀好意,才让他们走到今天这一步?
在喧哗肮脏的菜市,她,祝清晨,与自己的亲生父母陷入这般可笑的境地,恨不能打个你死我活,恨不能以死亡终结彼此的纠葛。
她冷眼旁观祝山海气急败坏的模样,忽然间就笑了。
转头,轻声问还在流鼻血的姜瑜,“妈,这婚,你到现在还是不肯离吗?”
姜瑜站在那,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的女儿,她再清楚不过,哪怕从小不讲吃穿,也从来都干净整洁,有很强的自尊心。可是眼下,祝清晨满面满身都染了污秽,肮脏不堪。
面上挂了彩,衣袖被扯烂,就连肩带都露出一截来。
她以为自己早就麻木了。
不管祝山海如何伤害她,她都死死守着自己的底线,死活不离婚。
可是这一刻,当她看见祝清晨这副模样,心里依然像是有刀在淩冲,一片一片割着她的肉。
她流着鼻血,想嚎啕大哭,却又觉得眼泪都干涸了,一滴水都流不出来。
大概是流太多,如今已再无眼泪可流。
暴晒在惨白的日光下,姜瑜空洞地点了点头。
目光转向祝山海,她如行屍走肉一般,终於说出这么多年一直不肯开口的话:“祝山海,我们离婚吧。”
*
可面对的是早已泯灭了良心的祝山海,这婚,岂是那么好离的?
接下来的半年,祝清晨几乎为这事跑断了腿。原因是祝山海欣然同意离婚,前提是,夫妻双方分割财产。
结婚二十来年,祝山海从未往家里交过一分钱,反倒月月回来找姜瑜要钱。
不给钱就打。
姜瑜也就是个超市促销员,负责床上用品区域,每月工资微薄,除了维持家用,还得不断贴补给祝山海。
二十五年了,除了家中那套老房子,他们一无所有。
房子在老城区,院落式建筑,好几户人同住一个院子。
这些年来政府发展旅游业,他们这“苏州老园林”也不让拆迁,但说起来光鲜,实际上住在里头,苦不堪言。
下雨天渗水,艳阳天潮湿,晒个衣服都容易发霉。
祝山海很爽快,开口便是,“要么把房子给我,你们搬出去;要么房子归你们,你出三十万给我。”
三十万。
别说三十万了,就是一万块钱,姜瑜都拿不出来。
那要是搬出去呢?
搬出去,住哪?一直住在二姨家叨扰人家?
一桩离婚官司打上法庭,祝清晨与父亲对簿公堂,一桩桩一件件把这些年来的家暴事件陈述出来,包括祝山海出轨的事情,巨细靡遗都说了。
可法律有空子。
法律保护不了她和姜瑜。
离婚法清清楚楚规定,若要以一方出轨为由,要求不平分财产,须得提供确凿的出轨证据。
律师说得很清楚:“这个证据,必须是捉奸在床,聊天记录不算,他人的言论也不算。”
於是半年来,开了三次庭,花了大笔律师费、诉讼费,法院始终判决夫妻双方平分家产。
祝清晨迫不得已,开始四处奔波找证据。
可这婚一日没离,祝山海就有权回家,一回去就是砸东砸西,剪电话线网线,弄得家里乌烟瘴气。
祝清晨没回俞市,就待在沧县,一面接些独立摄影师的活,给人拍婚纱照、艺术写真,一面忙於奔波这事。
秋末的时候,她打听到祝山海与那女人在城南租了个旧房子,同住一起。
马不停蹄赶了去。
然而去了好几次,祝山海都很警觉,永远把她打出门,恨不能把相机都砸了。
她也根本拍不了什么实质性证据。
法律冷冰冰摆在那,像座山,她哪可能跨越大山拍到祝山海与那女人上床的画面?
离婚的事就这么僵持着。
眨眼间就到了初冬。
立冬那日,沧县的温度降至新低,阴冷刺骨。
祝清晨与姜瑜在家吃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