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只要他一想到,身为一个电影圈的雏鸟,要去和国际导演、国际影帝的团队合作,而且不像上次那样纯粹打酱油,他就觉得没有底气,他不怕丢脸,他怕的是耽误团队。
他讨厌的是这种不自信的感觉。
不论是dk队长,还是少校先生,抑或是容少,不论是哪一种身份,都不允许他不自信。
所以一直回避。
在这种关键时刻,临进手术室了,影帝也是拼了,他在“边缘时间”里,对容修提出了最后的请求。
但他说的是实话。
宫霖那个角色,只有容修能行,在篮球基地担任教练的那天,李导一眼就认准了容修,认为再没有比容修更合适的青年演员了。不论是他与顾劲臣两人的默契度,还是容修的性格、特长、外形
精英、英俊、傲慢、冷漠,却又隐隐带着一丝可爱,角色只要把握好了,定是一个能让观众喜爱的“反派”。
顾劲臣仍然望着容修,抓住容修的手指,紧紧地,始终没放开。
“我想和你一起,努力一次,”顾劲臣哑着嗓子,在他耳边说,“容修,你在这,我不怕。你也不要怕,我们一起试试,好么”
顾劲臣的指尖都在发抖,桃花招子泛着泪花,坚持等待容修回应。
容修端详着顾劲臣的脸,那是独属于国际影帝的表情,敬业,认真,执着,充满了对事业的热情,以及对电影的尊重与喜爱之情。
此时的爱人,比他更自信,闪闪发光。
也比他更有力量。
果然是他一直以来钦佩,并深爱上的那个人啊。聪慧,矜持,顺承,杂糅着与之相对立的强势,妖孽,还有在他面前毫不掩饰的小心机。
这个小妖精
其实顾劲臣就是在等进手术室之前的这一刻对他说这些吧
容修精明地眯了眯眼“”
似想毒舌戳破他的小心机,喉咙却没法发出声音。
顾劲臣紧紧地攥着容修的手,似乎想把影帝的力量传递给他。
他说“我真的觉得你能行,容修,你能行,你能行的还有电影里的bg,你要是全程跟进了,一定能写得很棒”
影帝台词感情浓厚,是用“感叹号”的方式叙述的,但中气不足,虚弱得很,手指也软软的,丝毫没有力量感。
容修“”
都这样了,还在惦记电影
看着爱人可怜巴巴的模样,心都化成一汪水。
两人对视了一会,容修脸上严肃下来,露出独属于少校先生的表情,多了一丝仪式感,郑重地回复他“好的,我会认真考虑的。”
“真的么,会考虑么”顾劲臣眸中漾开笑意。
那一笑,整张因病而灰败的脸,一下变得鲜亮动人了。
这么问着,顾劲臣忍着痛,扭头望了一圈,见等候室这个角落没人,忽然之间,他咬牙顺势往上撑起身子,唇啄在容修的耳廓,嗓音带着疼痛的沙哑,顾劲臣小小声“你要好好考虑啊老公。”
容修“”
简直就是杀手锏。
顾劲臣紧攥他的手指,不舍,害怕,惊慌,又故作坚强地,用那双水濛濛的桃花眼注视着他。
像是没有容修在身边就要天塌地陷了一样,顾劲臣哽咽着喉咙“我要去手术室了,会加油的,别担心了好么,我走了啊。”
容修“”
真是把魔王吃得死死的。
眼看远处的护工就要过来,再配上影帝这声色俱全的演绎,容修着实慌了神,完全进入了角色。
容修反手捉紧了顾劲臣手指,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蓝色生死恋。
尽管心里很清楚
这小东西,就是故意的。
趁人之危。
这是趁人之危吧或是苦肉计
一如他毫不掩饰的小心机,影帝先生光明正大地使用了苦肉计,并且施展到了极致。
分寸掌握得恰恰好,不是很用力,轻轻搔着少校爱人的那根神经。
事实上,对于容修来说,苦肉计通常没什么用,他不吃这一套不妨看看家里的兄弟们,在老大面前卖惨、装可怜、哭唧唧,只会让他们一天比一天过得惨。
关键还得看是谁使出的苦肉计。
在顾劲臣唤完那句“老公”之后,凤眸陡然窜过一抹慌乱,藏着显而易见的害羞。
容修耳朵滚烫,瞪着顾劲臣,握着他的手指,差点说出一句“你犯规”,又亲耳朵,又叫老公的,这样还怎么好好考虑啊
不过,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轻声的诱哄,容修伸手抱住他,让他在病床车上躺好,轻声道“我答应你,真的会好好考虑,你快点好起来。”
顾劲臣眼睛发红“谢谢,容老师,我等你的答复,这个角色非你莫属。”
容修揉了揉他头顶“顾老师抬爱了。”
如果乐队兄弟们在身边,比如白翼,肯定要骂一句,都什么时候了,你俩还聊工作
其实他们心里很清楚,他们并非只是在聊工作。
两个世界正在试图靠近彼此,他们曾经以为,那是他们永远也无法抵达的世界。
世界版块正在运动,空气,陆地,海洋,烂漫的音符,华丽的电影,它们正在慢慢地融合。
最终合而为一时,会不会是一个属于两个人的完美新世界
这时候,两位护工接到指示,过来推病床车,进手术室。
“顾先生家属,请过来一下,麻醉师谈话。”
忙碌中,护士没有大声喊,考虑到身份特殊,快步走过来,对容修提醒。
“好的。”
容修紧张地望过去,又低头看着顾劲臣。
两人牵着手,一齐用了用力,紧紧抓住对方的手指。
嘴上说不怕,不怕是不可能的。
顾劲臣松开了手,病床车缓缓推走,他转头往后望,但他只看到了容修的一片衣角。
进入第二道厚重的大门,隔绝了外面一切喧嚣。
经过清冷而又安静的长走廊,一间接一间的手术室在身边掠过。
顾劲臣躺在病床车上,身体克制不住地打着颤,棉被里冰凉,入目所及之处白惨惨,天花板上的白炽灯快速移动。
这一年,即将三十二岁顾劲臣,第一次被推进了手术室。
他不喜欢这个地方,他前所未有地害怕。
不是什么大手术,但紧张的气氛,冰冷的环境,对每一个正常人来说都是很大的考验,尤其对于心思细腻的影帝来说。
在这里,人只是一团肉,躺在案台上,没有任何与体面可言,身边没有亲人朋友,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任人摆布的自己。
而自己也很快就会失去意识
顾劲臣心脏狂跳,满脑子都是正在外面等他的那个人。
容修
而这边的容修,与麻醉师交谈时,也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
顾劲臣刚进手术室,乔椒和甄素素就及时赶了回来。
再次与他们谈话的,是麻醉师。
只要是手术,就有术中风险,告知麻醉相关风险时,也是最吓人的。
由于顾劲臣的工作压力,常年熬夜,心脏方面有着很多年轻人的毛病,比如心律不齐、心肌缺血等。
所有亚健康的小苗头,在手术前的各种检查中,都被细细逐一揪了出来。
麻醉师反复询问家族是否有心脏病史,心脏病对于麻醉来说必须密切关注,不然顾劲臣的这种情况,可能会死在手术台上。
不过麻醉师说得很专业,也很委婉,但大概就是那个意思。
看着眼前的“麻醉知情同意书”,乔椒只觉额头发烫,眼前发黑,全身发软,她打着冷颤,耳朵也嗡嗡作响。
乔椒面色煞白“”
不就是做个小手术么,怎么说得那么吓人
麻醉会死人吗,儿子是顾家的独苗苗,老顾也不在身边,叫她如何面对这些
乔椒脑中混乱,胡思乱想了一堆有的没的,麻醉师把一切告知后,要她签署同意书,可她整个人都懵了,拿着签字笔在发抖。
慌乱之中,乔椒无意识地扶住了容修的手臂,仰头瞅着他“怎么办”
那张冷峻的脸上没有表情,少校先生严肃时周身气势放开,以致于周遭空气都凝结了。
麻醉师的目光移到容修的脸上“家属,尽快决定,里面准备麻醉了。”
容修抬手放在乔椒的手背上,温暖大掌带着力量,箍住她的手,“别紧张,这是麻醉师的工作,都要告知的。”
干燥滚热的手掌,真是给了她莫大的勇气。
这一年,三十一岁的容修,第一次为爱人的生命与健康做主,表面上没有表情,但不意味着他内心平静。
嘴上说不怕,不怕是不可能的。
麻醉师说那些风险时,容修戴着戒指的无名指,指甲抠进掌心里。
乔椒扶着容修,稳住身影“那我们”
“签。”容修说,“别耽误手术时间,阑尾炎穿孔就麻烦了,无论如何,里面所有的医生都会努力的,妈妈一定要签字。”
强压之下的焦虑与恐慌,容修嗓音仍然温柔“臣臣知道我们在外面等他,我们说好的,我会一直等他的,所以他很快就会出来的。”
乔椒眼眶一下红了“嗯”
乔椒一下振作了,拿笔赶紧签字“那就快做手术吧,拜托医生了。”
离开时,乔椒头晕,脚软,挽着容修的手臂。
幸而容修在身边拿主意,支撑着她面对那冰冷的一切,不然她一个人该怎么办呢
所以说啊
乔椒的脑袋里又闪过这些念头,儿子就该早点结婚,身边有个爱人,不然将来该怎么办呢,到时候父母年迈,有什么事连个配偶签字也没有
这么想着,乔椒抬了抬眸子,望着容修的侧脸。
可惜
脑子里浮现这两个字时,乔椒被自己的想法吓到,连忙摇头让自己清醒过来。
“多亏了你。”乔椒挽着容修的胳膊,手指紧了紧,自责地说,“伯母胆子小,从小就不太行。”
容修身姿挺拔,带着乔椒来到金属大门前“您只是担心孩子,任何父母都会这样。”
乔椒惭愧地说“今天真的麻烦你了。”
“您见外了,我应该的。”容修说。
在金属大门“撕拉”敞开的一刹那,他的轻声被外面的喧嚣掩住,“我的责任。”
乔椒怔了下,望着容修的背影,随后与他一起迈出去。
厚重的金属大门在两人身后关合。
手术区外面,家属等候区,一排排的座椅上,坐着很多焦急等待的人。
甄素素,乐队男人们,见两人出来了,赶紧过来询问情况。
白翼眼睛血红的,沈起幻和两只崽也不怎么好,大家都一直守候在这里,一定要看到臣臣没事了才行,谁都不愿意先离开。
乔椒看着儿子的这些朋友们,忽然鼻酸,并且愧疚。
她想起,前年刚知道儿子和摇滚乐队走得近时,还对这些男孩子抱有偏见。
乔椒红着眼睛笑了笑,来到甄素素身边,对乐队男人们微微颔首“谢谢你们了。”
沈起幻摇头“伯母见外了,我们没帮上什么忙,都是容修在操心。”
容修摇头“大家都跑前跑后的,还有篮球基地回去的小兄弟们。”
“这事儿我做主了,”甄素素道,“明后天,让家里司机送些好吃的,去篮球基地,感谢一下。”
容修点头“好。”
甄素素和乔椒对视了一眼。
之前乔椒和姐姐倾诉过,她曾经对摇滚乐队有过不好的印象,还因此郑重地对姐姐道过歉。
此时,乔椒和姐姐交换了眼神,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带着笑意的鼓励。
于是,乔椒鼓起勇气,对乐队男人们道“大家,等臣臣出院了,一起到我家来吃饭吧想吃什么,尽管开口,我亲自下厨。”
不等男人们回过神,乔椒望向容修,神色间多了一丝正式“容修,你一定要带你的兄弟们一起来,我邀请你的乐队所有人都过来,好吗”
容修怔了片刻,点头道“天大地大,母亲最大,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听到容少随了臣臣一起唤她母亲,乔椒的脸热热的。
尽管京城人都这么叫,随死党一起唤对方妈妈为“咱妈”,她还是有点不习惯呢。
见容修点头,兄弟们也欣然应下。
“得嘞伯母发话了,那我们就不客气了。”白翼也笑,“太幸福了,臣臣烧菜那么好吃,伯母的手艺也一定没得说我们有口福了。”
沈起幻颔首“那就多谢伯母款待了,到时候我们一定跟队长一起过去做客。”
“好啊,太好了。”乔椒心里暖洋洋。
儿子在手术室里,丈夫不在身边,家里还有个老人,老实说,她刚走进医院时,就觉得浑身发冷,心里没着没落的,就是很想哭。
然而,此时此刻,容修站在她的身旁,姐姐也在陪伴她,还有这么多儿子的好朋友在,她确实不那么害怕了。
容修望着她的眼神,男孩子们硬朗的话语,让她心里仿佛照进一缕阳光,有了透亮的温暖。
他们就像太阳一样。
容修瞟了白翼一眼,他注意到白翼脸上脏兮兮,出汗蹭的脏,手里拎着高定西装,笔挺的衬衫被他穿成了厕纸,流了一后背的汗,显而易见,二哥真的是格外惊慌了。
“擦擦脸。”容修抽了张湿巾给他,竟然没有揶揄白老二。
容修心疼兄弟,他知道的,这大概是“江湖二哥”唯一的弱点。
无依无靠的男人再也无法承受任何一个家人出事,知道顾劲臣倒下了,身为马路霸主的小白,连车都不会开了。
兄弟俩避到不远处的逃生楼梯,来到缓步台,一齐望向窗外夜色。
容修手搭在白翼肩上,小声道“别担心,是小手术,不到两小时就出来了。”
白翼点了点头,一边擦脸,一边哼哼“你也擦一擦,全是眵目糊。”
容修“”
白翼“男人的眼泪啊,流不出来,又憋不回去,糊了一眼睛,都干巴在眼角了”
容修“”
白翼“装的像个爷们似的,吓坏了吧”
容修“”
操。
说好的心疼无依无靠的好兄弟呢
于是,嘴欠的二哥,又挨了打,在一片混乱的手术室外面小角落。
不知是因为空间太小,施展不开,还是因为公共场合,怕护士骂人,白翼没怎么还手。
容修舒展了拳脚,揍完了兄弟,为爱人提心吊胆,悬到嗓子眼的一颗心,终于归了位。
胸口的郁结也消散,着急上火的心情,也终于平复了些。
白翼被反剪着双手,被容修按在墙上,面朝着墙壁,勾唇轻轻笑了下。
情绪平稳了,人冷静下来,两人回到等候大厅,容修就想起,顾劲臣临进手术室时,对他说过的那些话。
苦肉计啊,明晃晃地使用了苦肉计。
即使中招了,也是心甘情愿。
那一刻,眼里只有病痛中的爱人,抛却了内心中对未知领域的抵触与恐惧,容修不再回避,答应了会好好考虑。
容修不是随便说说的,答应了会考虑,承诺过了,就一定会做到。
首先得看看剧本。
容修拿着手机,给封凛发微信,问他是不是留在病房,让他看一看剧本还在不在床头桌上。
封凛回复,剧本安然无恙。
容修就放了心,语音道“剧本放好锁起来,这些天陪床,我顺便看一下,如果太难了,我就不拍了,你帮我看看下半年的行程。”
封凛“”
白翼“”
手机那边,封大金牌可能是懵了,半天没有回复。
白翼则是更关注别的“什么陪床你是说,陪护住在这”
容修点头“不然呢”
卫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