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我以为,像他那样的人,创作出的朋克肯定是很严肃,甚至是很无聊的,可实际上,那是我听过的最棒的原创。
“而且,容修也是一个技艺精湛、外表看着拒人千里,其实却很温柔的人。他很有气场,一种温暖安静、让人眼睛闪闪发亮、情不自禁注视他的气场。
“那种气场,并不是权威压迫型的。即使他现在退役回来,担任dk队长,也不是那种压迫队员的类型就像以前一样,他总会轻松地融入到大家当中,让我们专心忙我们的,对于乐队,他的一贯态度是你若盛开,蝴蝶自来。
“容修那时总拉着我一起和他弹琴,他对我说,大家一起玩音乐,灵感自然而然就会找上门来,所以当大家思绪活跃的时候,身为队长的他从不去插手做什么,即使我和白二因为和弦打架,他也是笑着看热闹。
“身为吉他手,我也要创作我的即兴o,往往那时候,容修就会坐在一旁,叼着烟,静静地坐在那,听我随便弹什么,我有时会问他,你觉得那个怎么样,容修他会安静地倾听,抽一口烟,然后说,嗯,不错啊。
“那时我二十三四岁的年纪,从不因为他比我小而轻视他,反而有些敬畏他。在我练琴的时候,他不论是在旁边静静旁观,还是告诉我应该做什么他通常用一种非常温柔的口吻,对我提出一些建议,我都会紧张得手心出汗。那时候他还没成年呢。
“我们虽然每天都在拌嘴互怼,在破车库喝醉时也打成一团,但事实上,我们之间的合作从来没有出过任何问题,排练时我们从没有发生过原则问题上的争吵,从没有过糟糕的气氛和对彼此的恶意诋毁。
“那时候,我们没有鼓手,只能借来破车库的鼓手,或者是招聘业余鼓手合作,排练时常受到影响,所以乐队会出现一些配合上的失误。有时不够默契,达不到容修的要求。容修时而会因此感到沮丧,可即便如此,他也从来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过,从没有对我发过脾气。
“我大概就是在那一段时间真正地知道了一位主唱和队长的品格。
“有些乐队的主唱或队长,喜欢把自己的风格强加在所有事物上,炮制出所谓的乐队标志性符号,一切唯他独尊这大概就是主唱综合症吧
“但容修不是那样的。”
连煜的语速很慢。
仿佛细细翻阅一本字迹潦草,却写得真情细腻的日记。
说到“主唱综合症”时,他问顾劲臣“你知道主唱综合症吗”
顾劲臣笑着说“草莓音乐节时,容修问过我,看来十分在意这个啊。”
“他像小时候一样敏感,而且严于律己。”连煜也笑,自我肯定般地点了点头,“就是这样,容修的自我意识也跟大部分有造诣的艺术家的一样强,但他却是如此的与众不同
“后来我周游世界这么多年,都没再遇到哪一位队长能与他的人格魅力媲美,以至于重逢不久,在所有人都纳闷为什么dk会一夜爆红时,我就完全明白并理解了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他、为什么那么多矫情的圈内老炮愿意接受他、为什么那么多明星都喜欢跟他合作”
说到这,连煜停顿了下,侧头望了望顾劲臣,缓缓道“以及,为什么你会不顾自己的身份,选择和他一起。”
顾劲臣微愣,似未从连煜的跳跃思维中醒过神来,没看透对方此话何意。
“如今他获得了杰出的成就,我非常敬重他,”连煜说,“所以刚才提到了十二年前的那首歌,那是容修当年为我量身打造的,我希望那首歌能够仍然属于我。”
顾劲臣笑而不语“”
那是容修为他的主音吉他量身打造的吧。
他注意到,连煜在倾诉时,始终在无意识地强调“容修为他如何如何”,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证明“容修对他仍有兄弟情谊”。
关于那首歌,顾劲臣不知道最后两支乐队是怎么商量的,也不打算参与乐队之间的公事。
如果那是容修给连煜写的歌,那容修就一定不会再拿来唱了,也许会将它交给不朽自由,但如果那是dk主唱写给主音吉他的歌
龙庭后院再次陷入一阵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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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季晚霞斜照,染红了高厚的篱墙,落日像一颗巨大的红豆,不知被哪个薄情人遗落。
天色渐渐暗了,户外并不寒冷,两人背靠着台球桌,望着远方下沉的夕阳。
“容修从没有给我讲过dk乐队最开始的故事,只有容修、小白和你三个人时,”顾劲臣轻声问,“那时候,很艰难吧”
连煜脸上笑容收敛“当年觉得艰难,后来回想起来,才发现那才是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顾劲臣知道,他说的这一句是由心而发,他为对方愿意真诚与他交流感到欣慰。
同时,顾劲臣也在用“心理诊疗师”的目光观察着眼前的男人,其实他对连煜这个人还是充满了好奇的。
顾劲臣“当年第一眼看到容修,你就决定加入dk乐队了么,他给你一个什么印象”
连煜沉默了一会儿。
容修的十六岁。
顾劲臣很感兴趣,但容修从没对他说过dk最早期的模样,更没有说过少年时期的自己。
连煜闭了闭眼,仿佛陷入了冗长而又厚重的回忆。
“我十六岁从老家出来闯荡,加入过很多乐队弹吉他。加入dk乐队之前,在不少城市居无定所,二十岁来到京城,dk乐队是我第一次感觉到安稳的地方,觉得加入一支乐队稳定下来原来是这么轻松愉快的事情。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容修,是白翼把我带去了破车库。傍晚时进了门,破车库还没开始营业。我看到一个很帅的少年坐在舞台边的沙发上,身边是几位舞台场务还有当晚要演出的歌手,周围的人都很尊敬他,那年他才十六岁,可周围所有人都叫他容哥。
“白翼带我走过去,把我介绍给那位少年,我才知道他就是我要合作的主唱。无可厚非,他的颜值确实太适合当主唱了。”
说到这连煜笑起来,调侃般地说“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当年我也考虑过当主唱当时我就想,如果二哥的乐队主唱太烂了,我就把主唱的位置抢过来,还可以兼任吉他手。你知道我的嗓子还不错。”
顾劲臣“后来呢,见到容修之后”
连煜看他好奇回应,也来了倾诉的兴致和冲动,语速很慢地一点点回忆当年的情景
“初次见面的那晚,容修并没有让我上台o检验我的实力水平,而是像多年不见的老友一样,很温和地对我打招呼,邀请我坐在他的身旁,和那些歌手和乐手聊天,大家一起谈论音乐,聊国内外的知名乐队。
“在谈话过程中,他总会有意无意地cue到我,希望我也能参与进去,很明显是想听一听我的看法,不论是对音乐的理念和态度,还是对乐队发展的期待。
“后来,容修拿来一把木吉他,给隔壁吉他手改编一首原创歌曲的挂留和弦时,我看到他没有使用调音器他调弦的速度太快了,只用了十几秒,就把吉他调到了e调。”
“你知道的吧,吉他很少会那么调,大多人弹奏吉他都定c调,1弦的空弦音是e,然后使用指法和变调夹。但容修直接把1弦定在了g,然后在十秒内调完了六根弦,亲自弹奏了对方原创的那首歌曲。
“当时,容修弹的那首歌,如果把吉他调到那个音域,就可以很轻松地弹奏所有的和弦,前奏甚至用一根手指就能弹完容修就是那么弹的,给那个吉他手做示范,耐心地讲解着,一下就解决了那位吉他手按把位不够灵活的技术缺陷。
“那一刻我就确定了,我要成为这个人的吉他手,我一定要加入他的乐队。”
最后一句掷地有声。
连煜说完之后停歇了片刻。
顾劲臣转头看他,并没有插口打断对方思绪,而是用带笑的眸子注视着他,观察着他的眉眼神色。
过了半分钟,连煜望着泛着暗红的天边,接着道
“我还记得,在我们合作了一段时间之后,仍然没有找到鼓手,但我们每天都在憧憬着有朝一日能录专辑。在大排档撸串时,我、容修、二哥每次干杯,都在憧憬着有一天我们能拥有一张属于自己的专辑,期待着能去工体演出,哪怕是给知名乐队暖场也好。
“后来有一天,破车库的老板洪哥,给我们介绍了一位朋友,那人是一位音乐发烧友。
“那阵子网络兴起不久,刚流行语音聊天室,抢麦唱歌,以及一些原创音乐网站之类的,所以市面上陆续出现了一些小型私人录音棚。洪哥的那位朋友就在商场租下了一间铺面,投资开了一家录音棚,刚装修好,所以想找比较专业的音乐人去试一试。
“因为是免费的,我和二哥都很兴奋,能看出容修当时也很高兴那是dk乐队第一次正式进录音棚,第一次录制音轨,当时录的就是那首拿你怎么办。”
听到这里,顾劲臣愣了愣,那首写给连煜的歌,竟然是容修选择录制的第一首
容修是个很重感情的人。
所以当年连煜离开时,容修即使自己能担任吉他手,也很长时间没办法登台,一定伤得不轻。
可他却在破车库的休息室里,对连煜云淡风轻地说,祝你成功。
“我还记得那时在那个大哥的录音棚里,我们第一次录音的情景。我们第一次笨拙地录完一首歌的时候,容修站起来,对我说,该去阳台上走走了。我有点不解。容修说,就是做一下阳台试验。”
连煜嘴角牵起一抹笑意“顾老师,你也录过专辑,你知道容修说的阳台试验是什么吗”
顾劲臣摇头“没听说过。”
连煜笑起来,表示当时他也一脸懵逼,他接着说
“那时候我也不知道容修想干什么。然后,我和二哥,包括棚子里的录音师,都跟着他去了阳台。
“容修说,国外的很多音乐家都是这么做的,必须要走到外面去,然后从阳台那里隔着门听这首歌,才能听出来歌曲是不是录出了最佳效果在录音室里时,只要调大音量,每首歌听起来都很棒。只有离它一段距离,才能听出它是不是真的好听。
“后来,容修又去做汽车试验,用车里的音响来听,甚至找来二十多个耳机,用各种档次的耳机去听。容修说,如果我们的歌曲从廉价耳机传出来也能打动人的话,那我们这首歌就算是做成功了。
“我现在还记得,容修当时说这话时一直看着我,他说一定会把我变成全宇宙最牛逼的吉他手。那时候我想,将来我一定要和容修一起完成我们的第一张专辑,通过容修绝对音感的耳朵检测过每一首歌的专辑那肯定是一张非常牛逼的专辑吧。”
不管后来录过多少张专辑,连煜始终记得,第一次进棚子的那天夜里,容修带着他去了录音棚的阳台。
容修从不轻易许诺。
容修曾对他说,要让他成为全宇宙最牛逼的吉他手。
容修当时是真的在认真做band,认真地组他的“家庭”啊。
顾劲臣嗓子发酸,心疼十六岁的容修,不知如何表达情绪,瞟了一眼连煜“你个渣男。”
连煜“”
沉默五六秒,两人同时哈哈笑出来。
他们并肩笑得前仰后合,笑声中充满了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