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修微侧过脸,看着坐在这辆好车的“副驾驶位上”的人。
目光又越过那人看向车窗外。
高天,白云,车流,老楼的墙上缠了爬山虎,叶子在阳光中轻轻地颤,冒着热气的巨大城市沸腾在喧嚣的酷暑中。
冷气吹在脸上,车内静悄悄的。
“我注意你很久了,顾老师。”轻飘飘的一声。
劲臣眨了下眼“”
容修直视前方风挡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慵懒“整天捧个那玩意儿,坐车看,洗澡看,健身看,睡前看,上厕所也看,就快怼脸上了,是不是太胡来了一点”
劲臣手指轻抖了下,垂着眸子,他没应声,手里刚点亮的屏幕,发出“咔”的熄屏声。
“你的眼睛还能看见前面的车牌么”
劲臣抬头,看见前车往前挪了两米,“能的,”他应着,又老老实实念了一遍车牌号,“我眼睛还不错,再过三十年也不成问题。”
容修挑了下眉不搭理他。
“我没有死盯着字儿,就是看个剧情梗概。只有觉得合适的、有趣的,才会通读一下前面三十页,第一个意外冲突很重要,大约在二十分钟左右”
大约是意识到自己说多了,劲臣顿了下,没再继续说下去。
容修反倒不介意聊对方的专业“拍什么故事,又不是演员能决定的,听说,每个导演都有一火车皮的剧本”
“这次是李导拜托的,他在忙风云起的后期,交给我了这个任务,我们已经合作四年的贺岁片了,”劲臣笑了下,“队长先生,就像您的乐队,我们剧组也一样,团队协作一起选出满意的好剧本,开拍时大家都满意,到时导演拍的顺利,演员演得高兴,你好我好大家好,皆大欢喜多好。”
容修听着他说心里话,眼中含着笑,一句话也不反驳。
“站在我个人的立场上,这次的剧本,也要仔细甄选的。在电影圈,我已经不是新晋影帝了,也不想昙花一现,拍电影对我来说,不是捞一笔就完了的事,我想要好成绩,想要票房,想要赞许,也想留下好作品,所以,哪怕只是商业贺岁片,我也要上上心既然答应了做主演,就更要用心了,也是对我自己负责。”
这个人啊
在两人相知之前,容修就知道,顾劲臣是一个非常努力的人,当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幸运儿,称赞他拥有天赋的时候,容修知道,他为此付出了很大的努力,背剧本,走台词,练基本功时,对着镜子又哭又笑的,认真起来时,他连饭也顾不上吃。
伟大的荣誉从不会不劳而获。
在容修看来,顾劲臣的确和百科照片上的那个雅致男人一样,但他也有另一番模样。
而劲臣说完那些话,就一直注视着容修的侧脸,一双好看的眉毛轻轻扬起,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容修手下无意识地用力,他紧了下方向盘侧过头来,快速地瞥了身边的人,短暂的四目相对中,他看见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色
阳光从车窗洒进,照在顾劲臣的脸上。
如果仔细端详过去,就会发现,他的眼底依然有一点淡得散不开的雪青色,比从前轻了许多,使他整个人看起来活泼了不少。可是,在容修看来,那抹疲倦且略显忧郁的颜色,已经和眼前这人融为一体,是顾劲臣身上独有的特质,也是他性格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刚认识顾劲臣时,容修觉得,这人有些偏执,时而忧郁,尽管每当站在他的面前,劲臣都会一直极力维持着笑容。
现在,顾劲臣看上去愉悦、自信、开朗,还隐隐带了一点儿“撞了南墙也决不回头”的执拗劲儿
眼前的他,像个青春期的少年。
容修想起他主演的那个卧底影片永不言悔。
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人开朗笑起来的画面,让容修觉得有点熟悉。
堵车的情况稍微好转了些,曲龙一行人开在前面。机场接待方面早已预约报备,提前五个多小时启程,时间上绰绰有余。容修开着车,并不着急,也没有七拐八弯去绕远路。
“当然,顾老师是守信用的人,既然答应了别人,就一定要做到,”容修嗓音淡淡,“我记得,谁说的,等以后老了,要当我的眼睛”
劲臣心尖一颤。
他说这话那会儿,刚知道容修伤了眼睛的事。那时,容修正在抵触期,对于劲臣的告白,完全听不进去,也不愿意和他多交流的样子。
没想到,容修不仅听进心里,而且竟然都记下了
劲臣心跳很快,回手把ad放到后座上,声音正式了些“我会注意的,会合理安排读书时间,也会注意保护眼睛,以后坐车不会再看书了。”
“不是有语音么,”容修提议,“去下载一个ai语音包,以后少用看的,多用听的。”
劲臣直视前方,没有回应。
容修见他没反应,于是又说“可以离线听的。”
劲臣默了片刻,等信号灯变绿,才说出口“声音不好听,语气也不对,我听不了。”
“网友们都能听,你怎么不能听”容修说,“顾老师,你是不是过于挑剔了”
劲臣有点委屈地瞪着他,“我不是挑剔。”
容修目视前方,也没多想,笑道“我对音频方面接触较多,家里两个崽儿不爱看乐理,我给他们买了个a,语音模块听书相当不错。别任性,世上哪有两全其美的东西,也没有你能绝对适应的东西,磨合磨合就好了,你只是一开始不习惯,听久了会好的,让眼睛休息一下,一会我也给你下一个”
劲臣望着前方的车流,听着他嗓音温和的说教。
看见到了十字路口,红灯,车停下来,容修还在说不停。
劲臣实在没忍住,开了口“我不是挑剔,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说了不能听就是不能听,我已经试过了,什么叫磨合磨合,你让我跟谁磨合身为史上最年轻歌王候选人的男朋友,整天听他在耳边说话唱歌,你让我现在听机器人在耳边唠叨,我可能会接受得了吗我真的做不到,我不听,也不下,您别不讲道理”
容修“”
余音荡在车里,末了,静下来。
空荡荡了好一会。
劲臣话没说完就闭上嘴,“”
大约因为要暂别,所以情绪控制不住。
心里不好受。
等到回过神时,几乎忘了自己刚才都说了些什么,只剩下最后那句“您不讲道理”,登时心下懊恼无比。
自己该死的都说了些什么
两人齐齐看着前方信号灯,劲臣足足心慌了红灯倒计时的一半时间,余光里那人静坐在驾驶位上,好看的脸上表情淡淡的,叫人猜不出一点情绪。
劲臣几次试着张口想解释,可心突突直跳,话到嘴边又卡住。
容哥肯定生气了吧。
“容哥,我”
不等劲臣开口安抚,劲臣就听见,身边传来一道很低的笑声。
“我知道了,”容修视线从红灯收回,眸光落在劲臣略带不安的脸上,“不下载语音包了,剧本罢了,以后在家里,我读给你听。”
“”
那嗓音柔和,听进耳里,流入四肢百骸,劲臣低促地呼吸了下。
整个人就像被一只温软的手轻轻攥住,投进满杯的琼浆里泡了,叫人的心都被他熏醉了,揉碎了,醉得上了头,碎得酥了骨,满眼都是浓染的情谊。
红灯只剩下七秒时,劲臣侧过头,望向静坐在那的男人,终于忍不住扯开安全带,凑过去吻住了那张薄唇。
“容哥想读什么剧本,我要不要自己收集一些精彩的,剧情的,文艺的,爱情的,还是动作的”
容修“”
口干舌燥往后躲了躲。
这人一国际影帝,刚才还在心里赞美了他,怎么突然就不素净了
“你给别人读过书么”不深不浅一吻过后,劲臣还不愿离开。
被人突袭偷了甜,容修唇角一勾“读过,乐队兄弟们。”
劲臣眼光微动,又笑了开,他撤回到副驾驶,重又系上安全带,“那不算。”
想了想又说“我和兄弟们可不一样,临睡前在床上听你读书的,我肯定是第一个。”
“小宠有一次生病发烧,我在崽子的卧室里,给他读了我深爱过的约翰列侬,就在地下王冠半决赛的前两天晚上,”容修说,“后来我读着读着,就在他的床上睡着了。”
劲臣唇角抖了下,似乎强忍了半天,才开口问“那是什么书”
“一位摇滚歌手的妻子写的他的丈夫的浪荡的一生,”容修拗口地说,又笑道,“所以说,你不是第一个。”
劲臣噎了下“小宠也不算,他不是兄弟,他是咱们家的孩子。”
容修轻笑“哦”
劲臣目视前方“总之,我和兄弟们不一样。”
容修眉心微挑,踩了油门,“当然,你当然和他们不一样,兄弟们和我一起站在舞台上,而你”
劲臣愣愣看他。
容修勾了下唇角,“嗯”
劲臣一呆“嗯”
两人对视了一会。
交换了眼神。
劲臣不知道想到什么,脸唰地就红透。
一路上连话也说不利落了。
劲臣没有再读剧本,也没有点开手机,一路上他一直翻来覆去地看那本老相册,还把两张照片偷偷地抽了出来,时不时地望向容修,像是在组织语言想该怎么问他要两张照片收藏。
但他却始终没有说出口。
劲臣从没问容修要过什么东西。
直到车开到国际机场。
辉腾开进机场贵宾楼,来到专用停车场。
停车熄了火时,容修开车门,他迈下车,又回头对正在整理相册的劲臣说“拿上,到飞机上再看。”
劲臣惊讶地仰头看向他。
这才回想起,在龙庭三楼的更衣间,劲臣对这本容修年少时的相册爱不释手,喜欢的不得了,容修问他好看
劲臣回答好看。
于是,容修就有意无意地说
拿上,到楼下去看。
拿上,到车上去看。
拿上,到飞机上去看。
打从一开始,就想送给他。
他的一整本十八岁。
就是这样有点别扭的心思,带着几分可气又可爱的倔强,就足以让人软了心神。
劲臣觉得,哪怕再过十年,三十年,五十年,自己也一样会溺在他的这股子醉人又迷人的心思里吧。
相册里,容修十八岁。
阳光下他帅得惊人,他站在鼓楼边向上望,他奔跑在长城上,他和兄弟们追逐打闹。
拍照的距离比较远,容修在台阶的高处,细碎树影中,他驻足,转过身来,露着不经意的笑,然后对着台阶下伸出了手。
照片定格在他伸手的动作上,时间静止在那里。
一行人在餐厅用了午饭,几大箱行李经由曲龙负责办理托运了。
这次接待劲臣的是一位中年负责人,他和劲臣是老熟人了,带着两人来到了要客休息室。
这里够私密,也够隐蔽,和ci不同,能进来要客休息室的,大多不是普通老百姓了,管理严格,肯定没有娱记和粉丝什么的就是了。
花朵他们落座之处离得很远,房间里其他人只有五位,三个老外,大家互不干扰。
两人在休息室聊了一会,没过多久,劲臣就该准备了。
一开始觉得时间还很富余,但一转眼,就已经是午后了。
提醒登机的广播还没响起,容修看着腕表,对他说“到了地方打电话。我先走了,没有登机牌,这里不能久留,要守规矩。”
话落后却不听劲臣回应,只是一味地坐在沙发上侧头看着他。
也许是投来的视线过于温柔,也许是有什么话羞于启齿,劲臣耳尖有点泛红,他别开视线,“不是说要走么走吧,我也马上登机了,一会小车来接,我就直接走了。”
容修垂了垂眼“”
这个人啊。
明明嘴上说着让他走,可他衬衫的衣袖却被劲臣轻轻揪住了。
这种时候的影帝先生,还真是让人没法生气。
容修浅浅笑开,在白炽灯下注视着他垂着的眸子,“那么,你还想说什么”
劲臣眸光闪躲一瞬,水光流动间,他摇了下头。
分别在即,身边这人让他忍不住,就是想拉着他不松手,其实没什么话要讲,同样的也讲不出再见。
“好,顾劲臣,你没有说的,不过我有。”容修嗓音带笑,每当唤劲臣全名时,都意味着他的严肃认真,还稍带了点仪式感。
于是劲臣也正式了,用心听他说话。
容修说“记得刚才在车上,我说,你当然和他们不一样,兄弟们和我一起站在舞台上,而你”
劲臣愣愣看他。
兄弟们和容修在舞台上。
而自己和容修在
床上
劲臣脑袋又嗡嗡作响,临走了还撩他一下
说好的离别前的煽情时刻呢
劲臣有些恼地抬眼看他,心里还有些急火。
可容修并不给他恼羞成怒的机会,他凑近过去,又一次勾起唇角,对劲臣小声“我知道你想的是什么,不正经的小脑袋瓜。”
劲臣“”
劲臣羞窘不安,这次连眼尾也染了红,他有点生气地抬眼盯了容修一会,实在没忍住,上手遮住了脸,连额头也顶在了容修的肩头。
临别了,临别了,这人最后就不能素一点,和蔼可亲一点
而后过了一会,像是终于做好了心理建设,劲臣一只手拿紧了那本翻开的相册,一只手松开了容修的衣袖,闷着声音说“你走吧。”
双人沙发前,容修应了声“嗯”,他站起身,随后,劲臣也站了起来。
劲臣起身时,没想到容修并没有往旁边移开,两人很近地身贴着身,由于惯性侧身撞在一起,容修扶住他腰往回带了下。
然后,劲臣感觉到,容修轻轻捉住了他的手腕。
劲臣抬头,眼光中带着依恋,又浓又软,和容修望来的视线对上。
他听见那人在耳边轻声“保重。”
“好。”
劲臣嗓子发涩。
紧接着,就这么一瞬间,劲臣看见,并感觉到,容修没有松开自己的手。
容修捉着劲臣的手,抬起来,然后轻轻地拉过来,碰了碰自己的心口。
“你在这里。”
他说。
说完,容修就松开了手,片刻未再逗留,转身就往休息室大门外走出了。
登机广播响起。
直到休息室那扇厚重的门关上,将外面的喧嚣隔绝。
耳边一片寂静。
劲臣依然觉得,心还在跟着耳边回响的那句话,轻轻地在颤抖。
顾劲臣,你当然和他们不一样,兄弟们和我在舞台上,你在我心上。
劲臣想,自己不用有一双好鞋,也不用有一辆好车,不想去更美的地方,也无须去往更幸福的地方。
容修是他心安之处。
接待人员迎来“顾先生,请。”
劲臣颔首,抬步往前,一身影帝气度不减,露出一抹极耀眼的雅致又自信的笑来。
想他该想的,不用再多想别的。
也不想航班飞往的地方是何方。
只要知道,自己最终要回到哪儿,就够了。
劲臣捏紧了手中的那本老相册,他看到,相册摊开露出的一张照片
照片里,群山蜿蜒起伏,容修披一身华丽日光,伫立在古城墙的高处,眺望着远方。
长城是龙,我的国王,驾驭在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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