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今晚顾劲臣还是陪他来了。
容修看着一屁股坐下了的老人家,那个位子刚才还是他的,走神了好一会。
察觉到四周的闪光灯,以及无数记者的快门声,容修猛然间回过了神。
容修快步上前,站在了顾劲臣的身旁,挺拔的身型挡住了隔座一位记者粗暴的闪光灯轰炸。
然后,容修伸手,貌似随意地,像兄弟一样揽住顾劲臣的肩,顺便挡住了所有的镜头。
安德烈“”
这小子根本没有上赶着和他寒暄,跑去帮影帝挡镜头了
忙活了好一会,容修好像才想起,女主编是不是没有帮他介绍顾劲臣
也对,顾劲臣今晚的身份,是他带来的男伴。
他家先生。
礼仪上来讲,应当由他亲自介绍。
于是,容修端正了身姿,对安德烈大师礼貌地介绍道“老师,这是我的呃,搭档,顾劲臣,他入围了最佳男演员。”
安德烈大师瞟了容修一眼“是啊,如果托尼皮佐拉托那个老家伙没检查出癌症,眼看着就要不行了,今年他根本不会拿到影帝奖杯,那么获奖的一定是顾劲臣,那样一来,就没有你什么事了。”
女主编“”
这是多大的内幕啊。
而且是正大光明的内幕,媒体人们全都知道怎么回事,但是看破不说破,也只有安德烈敢这么说了。
顾劲臣皱了皱眉,眼底闪过一丝惊慌,快速瞟了一眼容修“老师,请您不要这么说”
“有什么不能说的你们不是好挚友吗,”安德烈拿起酒杯,“这点小事情,你们都面对不了”
容修颔首打断道“是的,我明白的,这是规则。”
安德烈并不觉得自己的言语不当,他直视着容修“毕竟你是一名摇滚歌手,这里是意大利,你明白么”
说白了,就是换做以前,身为摇滚歌手,拿到威尼斯电影节的奖项,简直是天方夜谭。
哪怕是容修在参展的个人简介上说个谎也行啊,简单地写“音乐人”呢,结果他还真就写“dk摇滚乐队主唱”。换成从前,根本不可能把银狮奖杯给一个摇滚歌手。
顾劲臣向前倾身,似乎还想对安德烈说什么,但容修手指使力,扳住了要发言的爱人。
容修点头“是的,老师,我明白。”
刚才安德烈的那个眼神,让女主编不禁愣住。
看起来好像对两位年轻人十分熟稔,还隐隐带着慈爱,好似长辈看待子侄般的眼神。
那种眼神,只有在安德烈看向弟子们的时候才会有也不尽相同,他望着容修的时候,更是多了一丝伤感和温柔。
安德烈眼光落下,忽然地,他的眉目之间笼罩了几分憔悴,还有无穷无尽的惋惜与追思“五十年了,那些规则,还是没有改变”
四周安静了一会。
安德烈回过神,似笑非笑地打量两人一坐一站的“体位”,朝旁边的媒体们瞪了一眼,话却是对容修说的“请坐。”
媒体大佬们在安德烈的瞪视下,终于消停了下来。
容修在顾劲臣身边坐下。
“组委会听过你的其他配乐作品,”安德烈多透露了一句,“所有人都认为,你可以转型到电影幕后,威尼斯电影节需要华人,最好是新人。”
容修沉默地思考一会,点头表示明白。
安德烈像是随口一问“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之后的打算”容修理所当然地道,“接下来,米兰天使爱乐乐团的演出,然后回国。”
安德烈“”
这小崽子是真不懂,还是装出来的
明明能听懂意大利语,他问的是会不会转型啊。
容修接着道“我是一名摇滚歌手,获奖是运气,做配乐是机遇,也是业余乐趣。我觉得,这样才是最好,如果让我一心扑在上面您知道的,当爱好变成职业,沾染了世俗和铜臭,就可能会失去创作灵感啊,失去那种如遇初恋一般的冲动和热忱。”
容修用朗诵“情爱诗歌”的语气说道,惹来女主编的轻笑声。
安德烈也笑了起来,扬着眉毛,看了容修一会“你说得没错,和你竞争配乐奖的那位音乐人,他已经提名七次奥斯卡,音乐越来越没劲,越来越浮躁,流水工业化,而且能明显听出是由团队创作的,听起来就像嚼一只柴鸡。”
容修错愕地呆滞了一会,轻声道“老师,如果我和您一起评价对手,对方今晚一定会耳朵痒。”
反正,说别人坏话这种事,容修一定不会做,这是乐队纪律。
安德烈的思维跳跃有点大,忽然又问,“米兰天使爱乐乐团米兰的乐团你去做什么”
容修就给他讲了一下这支乐团。
真的是“一下”,简单粗暴刚出道的,他还没接触过。
顾劲臣“”
于是,影帝就用强大的台词功底,绘声绘色将高迪诺那晚介绍的乐团情况重复了一遍,又详细介绍了“生而为人”原声作品中的钢琴协奏曲。
安德烈忽然提高了音调“我昨天听了一晚上的布鲁克纳和马勒的交响曲。”
像是故意的,四周邻桌的观众都听到了。
这么快就深入谈话内容了吗
老实说,一般到这种比较高逼格的话题,换成没什么底蕴的年轻人,尤其是流行歌手,可能就只会点头应和,不会继续再聊,话题不会得到延续然后谈话结束。
容修点了点头“这么巧,我前两天也在听。”
周遭众人“”
这句回答的,曲意逢迎,太明显了吧
不等安德烈开口,容修说“身在威尼斯么,所以听了马勒,第五交响曲。”
对于这种疑是“迎合”的谈话,安德烈脸上倒是没露出排斥情绪,只问“你喜欢马勒”
容修“我对他作品的长度和规模很感兴趣,一部交响曲的演奏时间可以长达两个小时,或者起码八十分钟,我喜欢这种规模,虽然从某个角度来说有点极端,但却有一种把时间当成一块大帆布,在上面画油画的感觉。”
安德烈“不过,马勒的作品,一些元素是半民间、半高雅的风格。”
容修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中国有一句话,叫做大俗大雅,是人民大众喜爱,并且能够欣赏的,您知道,我们都是俗人。”
说到这,容修停顿了一下,用眼神暗示这老头,刚才他还在舞台上吃三明治呢,凭什么鄙视马勒不高雅。
安德烈“”
安德烈扬着下巴“我喜欢布鲁克纳的交响曲,你怎么看。”
容修“有一种史诗感,像用音符造出来的巨石一样,我第一次听他的交响曲,就感觉到一种神圣的宗教感,后来我才知道,布鲁克纳曾经是一名教堂的管风琴师,可见职业爱好真的能够影响艺术创作。”
安德烈来了兴致,和容修争执了半天“大俗大雅”和“史诗交响”。
直到容修问了一句“昨晚您听的是哪位大师诠释的作品您这个年纪,瓦尔特霍伦斯坦富特文格勒”
我这个年纪怎么了安德烈瘪了瘪嘴,哼哼道“富特文格勒,你觉得怎么样”
容修“我不喜欢。”
安德烈“”
安德烈没有出声,那咄咄逼人的眼神像是要整死这小子。
容修却慢条斯理,迎向了安德烈的视线,放任尴尬的气氛蔓延。
忽然间,安德烈噗嗤笑出来“如此狂妄自大,对于新人来说,可不是好事,难道你就不担心,我直接把你赶出去吗”
容修眨眼“您不是同意专业人士们把银狮奖颁给我了吗”
安德烈“”
在场众人“”
是的,在电影节上,配角部门的奖项都太专业了,所以在新闻发布会上,都没有什么记者会关注。
就算关注音乐创作者本人,也不会问出太专业的问题,连评审团都是专业人士,要么就是像安德烈这样的大师作为顾问。
安德烈没有忍住,大声地笑了起来。
果然是摇滚歌手。
这种性格和气质,真的是久违了。
安德烈还很在意“总要说说为什么不喜欢吧”
“富特文格勒”容修坐直了,认真的表情显露出他并非乱说,“实在是太慢了,那个大高个,特别傲慢,像皇帝一样的指挥家,看着挺有气势的,但他在台上舞得太慢了,您知道吗,他的乐谱上的表情术语都被他推到了极端,细致得在四分音符中间,我都能听出细节。”
顾劲臣“”
两人聊到这的时候,顾劲臣才意识到,两人聊的是指挥家。
嫌弃大师喜欢的指挥家舞得太慢
这个姑且不提,哥哥,你有什么资格嫌弃别人大高个,还嫌弃别人的乐谱上写的字儿多。
你的乐队总谱上也不素净吧
顾劲臣再次低了低脸“”
安德烈则是张了张嘴“”
安德烈笑了起来“年轻人啊,你嫌他不够带劲儿所以,你喜欢哪一位”
容修想了一想“托斯卡尼尼。”
说着,容修就来了兴致,露出发现宝藏一样的表情,“老师,他和富特文格勒演绎的贝多芬第五交响曲在时间上相差了将近20分钟,一部经典作品竟然有这么大的处理余地,实在是太奇妙了。”
“哈哈。”安德烈笑得更加开心了,神秘兮兮地道,“我介绍你听一听另一位大师的,我敢保证,你没听过,是我的一个得意弟子。”
“好啊,”容修点头应了,又想了想,小声地补充,“不过,您是在搞宣传么我的粉丝都是摇滚歌迷,但我可以把他介给gu的粉丝,影帝的粉丝是会听交响乐的。”
影帝“”
顾劲臣都听傻了,不知道该不该插嘴,根本不适应气氛和节奏。
打破脑袋他也不敢想象,会是这个风格的一场交谈。
要知道,顾学霸从来都没有这么随意地和前辈老师们聊过天,哪怕是自家的父母长辈也没有。
“噗”一声,女主编实在忍不住,哈哈笑了出来。
容修刚才说什么,“搞宣传”什么鬼
安德烈大师的弟子,已经是意大利的指挥大家了,需要他来帮忙宣传吗
不过
老实说,确实在亚洲的名声还是不太行,也没有华人公司的人脉,容修和顾劲臣的恒影,也许可以联络合作
这个容修啊
该不会莫名就真相了吧
女主编观察着安德烈大师的一举一动,以及老人家脸上愉悦的表情。
就像叔侄俩,在家后院一边嗑瓜子一边聊天,你一句,我一句,家常唠嗑打发时间一样。
舞台上,已经有两位年轻音乐人下来,一位弹奏了钢琴,一位歌手演唱了他的新歌。
但是安德烈大师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舞台上。
容修忽然不太说话了,看起来像在聆听音乐,或是在思考事情。
安德烈观察了他一会,朝舞台上的女歌手抬了抬下巴“你觉得,还不错么”
不知是在问美人不错,还是在问歌曲不错。
容修摇头“没有,我只是在想,时至今日,在登场之前,您仍然会觉得紧张么”
安德烈挑了挑眉心“是啊,我刚才不是说了吗”
顾劲臣“”
就算您说了没有用啊,全场来宾都在猜测你是不是阿尔兹海默症。
“紧张到穿错袜子,在休息室练声,双手冰冷,全身冒冷汗,两条腿虚弱得几乎要站不住。”安德烈笑着说,“然后,当我上了舞台,我发现,我即使用出了全力,即使观众的反应温暖而友善,我还是唱出了中气不足的声音,技巧也不够稳定,和年轻时完全不一样了。”
容修沉默了下来。
没有安慰老人家,只是微笑着望他。
容修知道,很多年以后,自己也要面临这种情况。
不过,当他失去力量与嗓音,不知能否像安德烈老师一样,舞台上即使翻车,也仍然能够赢得尊重。
后来,他们又聊回到了舞台上演唱的那六首作品。
安德烈说起了混账的创作者,说起了当年给他唱这首歌的那个人。
聊起音乐,容修侃侃而谈,顾劲臣一直侧着脸,静静注视他。
安德烈则是望着这两个年轻人。
慢慢地,安德烈的嘴角就轻轻上扬起来。
“他还在世么”容修问。
安德烈笑了“吸了毒,跳楼了。”
容修的心咯噔一下,他猜到对方已经不在,但没有想到
容修低了低头“非常抱歉。”
安德烈嘴角扯起一抹苦涩的笑“已经五十多年了,我已经不记得他的模样了。”
容修“”
你说谎。
就在这时候,安德烈侧过身,像一个八卦老大爷一样,打量着顾劲臣的脸,忽然问“你不想让他登台唱一首么”
顾劲臣微笑“当然想,能在您的音乐会上听到容修唱歌,我会记得一生。”
容修眉尾轻轻一挑,有些意外,这老头怎么去问顾劲臣
顾劲臣为安德烈倒了一杯热茶,而不是红酒,放在安德烈的眼前“不过,您还不想上楼休息么”
安德烈摇头,不着边地说了一句“gu,你让我想起了年轻时的我。”
顾劲臣眨了眨眼“”
“做你想做的事情。”安德烈接过了茶杯,“别像我一样,会后悔的。”
顾劲臣怔怔,瞳孔猛地缩紧。
安德烈大师看出什么了
惆怅的表情只是一瞬间,安德烈敛了神色,转而又是一张大冤种一样的刻薄脸“既然想听,就让他去唱歌,快去。”
顾劲臣“”
明明是你想听吧
在音乐会上,安德烈还从没有上赶着去请一位年轻后辈上台。
容修停顿了片刻,无奈地笑了笑,站起了身“请老师指导。”
安德烈露出笑容“我也很期待。”
一直与安德烈大师交谈的音乐人起身离席,朝舞台走了过去。
全场人的视线齐刷刷地投射了过去。
花园广场传来掌声,容修走上了舞台。
在安德烈大师的示意下,助理将那把吉他送了过去。容修礼貌地接过来,对话筒道“谢谢。”
容修坐在高脚椅上,快速地调了一下琴弦,对话筒道“e”
台下的人们都愣了下,因为容修说的是意大利语,一位东方明星要唱意大利语歌曲
e,翻译成英文,dybug。
瓢虫。
那天在浴室里,容修一共唱了五首意大利语歌曲,让顾劲臣帮他选。
容修问他哪一首时,顾劲臣站在淋浴下,背朝着他,没有转头,只哑声对他道“最后一首。”
此时,巴掌大的舞台,容修坐在高脚椅上。
月色动人,四周是绿野,头顶是浩瀚的星海。
两人都很期待,等将来他们老了,有一天能在马场举办这样一场音乐会,邀请他们的朋友前来,大家聚在一起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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