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观潮的房屋,或者说他所霸占的街道十分特别墙莫约也是黄土胚做的,却因过分的高大而展现出山峦似的厚重,没人能看见院子里是什么样,却不妨碍李广想象曾经在这里诞生的一切成就。
郁夫先进门,其他人还站在墙角处,他们的角度只能看见向后倾斜的门扉,而看不见门里面的人。又过了一会儿,郁夫出来,对李广说“江郎愿意见将军。”
李广激动地加快脚步,随后他看见了一张过分年轻的脸。
李广手捧大麦茶,唏嘘非常“古有甘罗十二岁为相,我虽听说,也以此激励家中的小子,却不是很相信,今日见到江郎,才知甚叫英雄出少年。”
江观潮听着很心虚,因为他实在不是发明者,刚才已经跟李广解释了很多遍,对方却一脸“我不管你就是高人”的模样,他都没办法再反驳。
哎,这可是李广啊,出现在小学语文课本上,射了一支箭没入石头的李广,就连当年背过的卢纶的诗句他都记得。
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
李广说“我乃一介武夫,至多不过读过些兵书,弯弯绕绕的东西是不大懂的。”在说到弯弯绕绕时,他的嘴角下意识地往下撇,莫越是想到些不大喜欢的人、不大喜欢的事。
“我想万物之理怕都是相通的,江郎能拿出马鞍等物,对战局定也有研究,听闻马邑之谋中也有江郎的手笔,”他顿说,“陛下言马邑之布置能通高人讲解一二,有甚不明晰的也可问问。”
“等等”江观潮惊讶极了,“你说,你说陛下”
李广了然“陛下信赖江郎,尔何不直接进京,定能受到重用。”
不不不不不不不,我不想受到重用,江观潮的眼睛骨碌一转,而且汉武帝信任他这才充满了问题好吗
他穿越得又不是架空历史,也没有中主角自带的光环,什么虎躯一震剧情人物都折服之类的,现实世界怎么可能发生。
更何况,凡是有名的皇帝都是多疑的,汉武帝的信任,那是什么
江观潮不由多长了几个心眼,他想等李广离开之后一定要把自己的日常生活好好梳理一下,看身边是有大汉密探还是发生了什么异常事。
江观潮想了什么旁人是不知道的,李广既然想讲解一番,他欣然听之,郁夫与聂壹虽然也挺想知道的,他们却能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布局之事皆为机密,不可为常人所知。
房间中只剩下两人,李广迅速适应了条凳,双腿与地面垂直比盘起来舒服多了,江观潮直接把先头买的便宜纸铺在桌子上,又给李广拿了一支笔。
马邑的计策基于他们先头制定的蓝本,解说几句后江观潮就了解到了情况,他也不推辞“我到底是没有领兵打仗过,说得再多也不过是一家之言纸上谈兵,如果有甚说得不对,还望将军可以指正。”
李广正襟危坐“请说。”
“我要说的也不多,只想指出几点。匈奴是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平日里望风而动,一听见些小动静就会及时撤离,依我看来,他们的警惕心是非常高的。”
李广点点头,对江观潮刚才说的话很是赞同。
“因此,在请君入瓮时,必须在边境几村寨做出反击撤离的假象。”他说,“我与王家村陆家寨的人叫好,以往匈奴人入侵,在骑兵来之前他们就能有所察觉,妇孺先撤,青壮断后,常常与匈奴人展开厮杀。”
“此次匈奴人来,还要请新招募的骑兵演一出,该放牧的放牧,该反击的反击,这样才不会让人起疑。”
“此外还有一事。”江观潮直视李广的眼睛,“现在马邑之谋的事,有多少人知驻扎在本地的将士可否知晓”
“尚未知。”李广回答,“但带来的大军定是知晓的。”
江观潮说“我认为此事,不宜为大多人所知,只要那二十万大军知即可,其余将士,尤其是烽台上驻守的,切莫透露。”
“烽火台守将,无论是知晓还是不知,对布局都不会产生影响,相反若提前知晓此事,反倒是会心生怯意,如若被抓住,不免有胆小者泄漏计划,以图谋生存。”他苦口婆心劝说,“我知军中多猛士,然百密一疏,并非每人都与匈奴人有仇,我军中尚且有不少匈奴人的俘虏,皆是被捕获后降汉,听闻匈奴军中也有汉人,不可不防。”
李广和聂壹不一样,他军队中的向导有不少都是匈奴人,两民族间是有血海深仇不错,但无论是汉人还是匈奴人对俘虏的态度还是不错的,对贡献大者经常还封个官当当,有丰富对敌经验的他知道,江观潮说的确实有可能发生。
他结结实实跟江观潮行了一礼,带着满腹的思虑离开。
王陆两村寨的小孩儿往马邑城跑的次数减少了,天气太过寒冷,不知什么时候起空中就会飘下鹅毛似的雪花,北方的雪不像南风遍地飞舞的轻薄柳絮,攻击力大得惊人,有时候江观潮以为砸在自己脸上的是冰雹不是雪。
天寒地冻,往外跑容易出事,小孩儿被勒令呆在相对温暖的家中,不许出去玩。
禁足令对孩童成立,大人却无甚影响,尤其是在郎君都参军之后,两个村寨的妇女顶起了大半边天,要是哪家的炭火柴火很不够,就不得不往马邑城跑一趟买燃料。
陆鲁班就更不要说了,她是木匠,除了造武器之外还帮城中人造家什。
江观潮先头在河东置办了田宅,就在她那多订了一套桌椅床榻茶几,陆鲁班打得差不多了就驮着东西来他这里。
陆鲁班很崇敬江观潮,对他几乎是无话不谈的,而她又挺敏感,具有敏锐的洞察力,这段时间总觉得不太对劲,坐在江观潮的屋子里冷不丁就问“你说,我们是不是要跟匈奴开战了”
不得了不得了江观潮也惊到了“为什么这么说”
“不打仗,征什么兵”她说,“而且最近村子里总是有古怪的人出入,问了以后只说是路过,也不买豆醢,实在很怪。”
江观潮几乎要为了她的联想能力鼓掌,证据是不足,但想象力够丰富,竟然就阴差阳错给对上了。
江观潮给她多倒了一碗豆浆,冷天最适合喝点热腾腾的东西暖身子“是不是要打仗我是不知道的,但匈奴人这两年扰边越来越严重却是事实,都不说你家还在云中道上,就算是马邑城的人口也少了大半,要不然我怎么把房子修得霸占一整条街”
“你们那现在连个壮年男子都没有,眼见着冬天来了,要是匈奴人南下连抵抗之力都没有,真出事了就像是等待被屠宰的牛羊,连反抗之力都没有,依我看来不若内迁,往安全的地方去,起码等这段风波过了再说其他。”
“若是缺少住宅倒也无妨,我在河东才置办了田宅,都无人住的,你要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地方在我那里住两天也行,还能帮我扫除下屋子。”最后竟然还开了个调皮的玩笑。
陆鲁班因为江观潮的一席话陷入沉思“我再想两天。”她的眉眼中流露出深思之意,“指不定最后真要叨扰一段时间。”
从各地调集的兵马已部署得大差不差,住在聂家宅邸的聂壹也终于收到了来自朝廷的信息,他可以引蛇出洞了。
先头每一年聂壹都会跨过匈奴人与汉人的分界线进行交易,他卖得东西都是贵重物品,美丽的织布以及珍珠玛瑙之流。
在匈奴人看来,这些汉代集市的上品已经非常好了,游牧民族生产力低下,生活水品也很不好,但是奢华的贵族阶层就不一样了,他们很早就东施效颦,学会了汉人读书的那一套,会买绫罗绸缎、奇珍异宝。
聂壹家世代在马邑做生意,他们家的历史甚至可以追溯到秦始皇才建立马邑的时代,跟匈奴人也做了几十年的买卖。
匈奴的贵族,甚至连军臣禅于都是他的客人。
今年的冬天,匈奴人更不好过了,愿意到边境做买卖的商人越来越少,市集的防守也十分严密,小队的突击骑兵再也无法穿透防御,劫掠完货就跑。
一匈奴人走进军臣单于的王庭,在他耳边叽里咕噜了一阵子,大意是说马邑商人聂壹有珍品献给单于。
军臣单于是统一了草原的雄者,他野心勃勃,并对汉的富庶充满了渴望。以前的单于还算安于现有的情况,守着一亩三分地,时不时互市一番,他却完全不同,对扩张和劫掠充满了兴趣。
军臣听说要献上珍品,露出饶有兴致的眼神“让他进来。”
聂壹进门后恭敬地行了一个匈奴人的礼节,而他带来的礼物也被匈奴兵拿着摊在军臣单于的面前。
军臣单于的瞳孔一阵紧锁,随即再抬头看聂壹时,表情晦暗。
陈列在铺面上的竟然是一把弓,而且是一把装载了铁器的弓。
即便是在汉匈关系最友好的年月,有几样事物也不属于可被交易的范畴武器、铜以及铁,铜币更不能作为两地之间的交易货币,最多只能用布帛粮食之类的物件进行交换。
这是很合理的,匈奴人本身并不具备开采矿藏段炼钢铁的技术,无论是铁还是铜,他们都无法打造,而匈奴士兵所用的武器到现在还是骨头与木制造的。他们军中少有的铜铁武器,都是从汉人手上缴获来的,便是军臣单于常用的趁手弓箭,质量也很不够看,聂壹送上来的铁弓,是他见过的最好的武器。
黑铁宛若蛰伏的远古巨兽,沉静地躺在兽皮上,王廷内的光线不是很好,熹微似的两三缕光零星落在弓上。
配套的箭也制作精良,箭头都是铁做的,入手很有分量。
军臣单于也不是笨的“汉人的皇帝什么时候允许铜铁入我地”他斜眼瞥聂壹,“你送上此物,可有甚所求的”
聂壹几乎是在他说完这话之后就跪下了“我所求甚大。”这句话只是一个开头,“单于有所不知,从去岁开始,马邑县衙对边境商贾的管理越来越严格,少允许我们与匈奴互市通商,对他们来说还没什么,而我家却不一样,世代游走边境,交换货物,城中的严格限制无疑断人财路。”
“若只是如此,生活虽然艰难些,也还说得过去,但那马邑县令实在欺人太甚,不仅仅抓我族弟逼我停商,我本人还被威胁不得靠近马邑,远离故土几月有余,直到先头才回来。”
单于不置可否“那你准备如何报复马邑县令”
“我家中有私兵百人,只要布置得好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取县令项上人头,报他欺侮之仇,但在报仇后城中人估计都能猜到是我动手,驱逐于我。”他说,“既然如此,我就想在动手之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开城门,将马邑城献给单于,只望单于能够派兵来接应,等尘埃落定后封我个一一官半职当当。”
聂壹的这番说辞还真没有什么漏洞,汉代民风彪悍,官民手段也有点粗暴,像是他口中马邑县令为了打击商贾将他赶出城池扣留族弟都是很可能的,就算说是激情之下杀了他家的人,也都寻常。
而之后举城而降更是以前就发生过,边境的几个城市,包括马邑在内,在短短几十年中不停地更换统治者,一会儿落入匈奴手中,一会儿又被汉人夺回去。
但军臣单于却不敢仅凭一面之词,完全相信聂壹的话,他沉吟数秒,如果可行的话倒真想让使者去马邑城中打听,然而匈奴人的面部特征实在是太过明显,而城池的管制又十分严格,便是找了汉人俘虏,也没有证明自己身份的信物,很难混入城中。
马邑城,无论是战略地位还是富裕的经济,或者说他们城中养的健壮的马,军臣单于都很想要,这座城市已经在汉人手中几十年,是时候夺回来了。
”你既如此说了,不若先把马邑城的县令斩首看看。”军臣单于想,马邑县令的模样,他手下人应该还是认识的,现在的边境官员都很野,十个中有九个都是上过城墙直接跟匈奴骑兵杠过的,远看一定能认出是不是他,“你把县令的脑袋挂在墙头上,我派人来看,若真是他的头颅我再带人入城也不迟。”到时候不管聂壹是什么心思,既然连县令的脑袋都砍了,想不入匈奴都不行,不用怀疑他的忠心。
聂壹的心咯噔一声,表情却很真实地露出喜上眉梢的神色“那好,一言为定,我大约这两日就动手,不过若单于看见了县令的人头,一定要派兵来接应,若是给武州塞的将士发现端倪,我定会吃不了兜着走。”
“这你且放心 ,你有心献城,我还不至于弃之不顾。”
“一言为定。”
在连续点烛火熬了几个晚上后,刘彻的眼眶附近黑沉一片,又大又圆的黑眼圈让他与竹熊有异曲同工之妙。王太后看后大惊,连忙命他休息,让皇帝切不要因战事耽误了自己的身体,龙御上宾,需保重贵体。
刘彻顶双黑眼圈在宫掖游荡一圈后入寝宫,嘱咐共外人“我小憩片刻,若非有甚大事,切莫唤我。”
接到回复后,他满意地躺在床上,指甲尖儿微微用力,在手背上掐出半月牙型的血印,随后幸福地入梦乡。
马邑城中,一只身体大得过分的肥猫,迈着粗壮的小jiojio从枯草丛中出来了。
橘猪日记朕又重出江湖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入v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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