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拥而上的众人, 很快将皇后挤到了一边。

皇后一颗心止不住的下沉，她知道如今已经错过了能够说动皇帝的最佳时机。皇帝本就有所顾虑, 如今他身边围绕着他的嫔妃、皇子、甚至是那许多的皇亲大臣他心中的顾忌只会多不会少。

皇后想到了躺在里头生死未卜的顾衍之，说实话，她对顾衍之的感情，自然不可能如在皇帝面前表现的那般，可这段时日以来的合作，到底有了几分情谊, 瞧着忍不住心有戚戚。

她深吸了一口气, 准备独自一人到里头去看看顾衍之，即使今日不能达成所想, 但只要命保住了, 日后便还有希望。

皇后刚刚走出几步，突然一名宫人急急忙忙从里头跑了出来，看到皇后时，眼睛一亮，连声冲着皇后开口道“皇后娘娘，顾统领醒了”

皇后心中一惊，刚要加快几步, 却发现皇帝从她身侧掠过, 竟是不顾仪态, 飞一边的朝着屋里跑去。

皇后看了一眼皇帝的背影，又将目光看向了落于身后神色各异的众人，什么都没说, 只是面无表情抬起了下巴，脚步终于不再急切，只是沉稳的一步一步朝着里头走去。

皇帝的龙塌，不管情况再是危急，也不好让顾衍之躺着，顾衍之被宫人送到了侧殿的一处寝宫内。皇帝走入之时，恰好一盆血水被宫人捧出，那鲜红的颜色，刺痛了皇帝的眼睛。

皇帝不忍的侧开了眼睛，脚步却是不觉加快朝着寝宫里头走去。

御医与宫人正围在床边替顾衍之止血清理，他身上的外衣已被脱下，只余一袭被侵染的鲜红的白色里衣，此时，里衣微微敞开，露出了插在他胸口处的那柄利剑，伤口很深，位置稍稍偏离心脏之处，却又仿佛连着心脏。

皇帝的目光落在了顾衍之的面上，或许是因为失血过多，他面如金纸、眼睛微微闭合。

等着宫人与他请安的声音响起，顾衍之方才勉力睁开了眼睛，他几乎是连抬眼的力气都没有，只冲着皇帝虚弱开口道“皇上，微臣无事，您莫担忧。”

说完这话，他只余喘气的力气。

皇帝走到了床边，握住了顾衍之的手，温声宽慰“衍之，你别说话，好好休养。”

说罢这话，他的目光又看向了跪在床边的御医，冷声问道“顾统领情况究竟如何”

“皇上，老臣无能，现下老臣已经替顾统领止住了血，也喂了药，可这剑若是不拔，时间拖得越久，只怕顾统领活下来的机会，便越是渺茫”御医诚惶诚恐，俯在地上不敢抬头。

皇帝神色难看，深深呼出一口气，也仿佛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问道“拔剑之后，能活下来的机会有多大”

御医沉默了，没有说话。

而这个时候，顾衍之又是睁开了眼睛，面上却是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冲着皇帝轻声道“皇上，微臣无事，便是那也是命”

“不会的，朕是真龙天子，朕庇护你你不会有事的。”皇帝握着顾衍之的手，在这一刻，心中仿佛是下了一个决定。

他深吸了一口气，却是松开了顾衍之的手，半蹲下身体，强硬的拉起了御医的半边身体，对视着他的眼睛，语气严厉道“朕命你救活朕的皇儿，若是朕的皇儿有事，朕诛你九族”

“皇上”

御医满脸震惊，而跟随而来的皇后听到皇帝最后一句话时，一颗心，终于落到了实地。她目光嘲讽的看向了跟在自己身后的顾贵妃与四皇子等众人，显然所有人都惊呆了。

尤其是四皇子萧言律，若非顾贵妃拉着，只怕他下一刻便要冲上去。

皇后面上恰到好处的带着几分怜惜与心疼，走到了皇帝身边，伸手拉住了皇帝的手，柔声劝慰“皇上，您的心意，想必顾统领孩子会感受到，老天也会怜惜您的一片慈爱之心，定然会无事的”

“嗯。”皇帝轻声应了。他的目光落在了顾衍之身上，他很怕会看到顾衍之质问的神色，但顾衍之只是合着眼睛，或许是真的太虚弱此刻已经昏沉，又或许根本没有听到方才他所说的话。

但对于皇帝而言，这么多年掩藏于心底的秘密终于说出口，他的心情反而坦然了许多，他满脸慈爱，伸手握住了顾衍之的双手。

顾贵妃看着眼前这刺眼的一幕，下意识捂住了胸口，这些年来，她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她看了一眼满脸不忿的萧言律，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找回几分神志，走到了皇帝身边，人未走近，泪水便已经落下。

她声音哀泣，拉着皇帝的手臂情绪激动“皇上，衍之怎么了”

皇帝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转头见顾贵妃哭的满脸是泪，他神色一怔，倒是没有怪罪顾贵妃的冒失，想着顾贵妃虽然近日有些事情确实没了分寸，可到底还是心疼顾衍之。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语气轻柔开口道“衍之为了救朕，受伤了他会没事的。”

“对，对，这孩子福大命大，会没事的。”顾贵妃抹着眼泪，满脸疼惜的看着顾衍之，突然，她的目光落在了皇帝的身上，嘴里惊呼，“皇上，您怎么了，您身上怎么有血”

皇帝落在了自己身上的龙袍上沾染的血迹上，却是不以为意“无事，不是朕的，是衍之的。”

顾贵妃大呼小叫，唱作俱佳，皇后站在边上瞧着，只觉得好笑不已。

她自然也相信顾贵妃是听到方才那一席话，她便是不相信，顾贵妃会真的没有半点反应。

但皇后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看着顾贵妃继续演下去。

顾贵妃其实也是尴尬，这个时候，她不做什么，那定然是不可能的，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看着顾衍之顺顺利利的认回自己皇子的身份。若是这般，当年的真相岂不是要大白于天下，而她这个顾贵妃，岂不就成了一个笑话。

可她又不敢太过于明显的做点什么，要知道她先时已经惹了皇帝的不悦，而如今顾衍之又是这幅境况，倘若她再走错一步，等待她的，真的就是万劫不复。

思来想去，顾贵妃面上只是心疼的抹着眼泪，冲着皇帝声音颤抖道“皇上，您和臣妾说实话，衍之他流了这许多的血，身上还有剑”

“不会的”

皇帝面上没了笑容，看着顾贵妃之时，神色也不再像方才那般温和。

顾贵妃心中略惊，但她还是硬着头皮仍是一副心疼怜惜的样子“皇上，您不要骗臣妾衍之都这样了，母亲最是疼爱这个孩子，求您让臣妾娘家人进宫来陪陪衍之，万一”

顾贵妃拿着帕子捂脸痛哭，当然，她的内心深处，真是恨不得顾衍之就这么去了。

皇帝听着顾贵妃的话，也是沉默了，他沉吟许久，冲着宫人开口吩咐道“去晋国公府，请顾老太君和晋国公爷等人进宫”

皇后站在一旁，闻言眼里略有几分惊疑不定。

顾贵妃好端端的突然提及晋国公府里的人，自是打了主意，她心中预感不妙，可是顾衍之如今重伤，很有可能就要没了性命，皇帝传晋国公府里的人进宫来，合情合理，她若是阻止，反倒是将自己先时所树立的慈母形象功亏一篑。

皇后沉吟半晌，终究觉得夜长梦多，便是冲着皇帝温声道“皇上，您既然已经决定，不若先下一份旨意昭告此事，再亲自去奉先殿中，请求先祖保佑这孩子能顺利渡过此次难关。”

顾贵妃抬头看了一眼皇后，动了动嘴唇，但是她还未说出任何话来时，皇后又是继续道“方才御医说，这孩子拔剑前，还要喝一遍药，待情况稳定下来，只怕还要再过些时辰，完全来得及安排这些事情”

“皇后娘娘，如今衍之这孩子危在旦夕，当前最紧要的事情，便是救回这孩子。您说的这些事情，完全可以在事后再办”顾贵妃憋了又憋，实在是有些忍不住，出口反驳了皇后的话语。

皇帝沉默未语，皇后看了一眼顾贵妃，又看了一眼皇帝，心中咬牙还是鼓起勇气争论“贵妃娘娘，本宫知晓你是担忧顾统领，但御医已经定好了治疗的法子，本宫请求皇上如此，也不过是想让这孩子多沾些福气，能够得祖宗庇护”

“行了，莫多语了”

皇帝出声打断了皇后的话，不等着皇后面上露出失望的神色，皇帝却是冲着陈总管开口吩咐道“传陈翰林进宫拟旨，你伺候朕更衣开奉先殿。”

“皇上”

顾贵妃心中一惊，失声叫唤，但她对视上皇帝深沉的目光之时，劝说的话，却是什么都不敢再说。

她抿了抿嘴，只婉声道“臣妾伺候您更衣，也算臣妾为衍之尽一份力。”

“好。”

皇帝没有拒绝，目光最后深深的看了一眼躺在床上人事不知的顾衍之，离开了寝殿。

皇帝一走，寝殿内心思各异之人，皆是纷纷离开了，唯有皇后，站在床边，静静的看着顾衍之。

她心里仍是担忧着，怕事有变数，但她能力有限，今日唯一能做到的，便是这一步了。

她深深叹了一口气，一时之间，倒也不知顾衍之这一步路，究竟值不值得。

而在皇后叹气之时，顾衍之却是再次睁开了眼睛，他眼神不再像方才那般恍然，此时明明身负重伤，却是清明的很。

皇后突然看到他这副样子，愣住了，片刻后便是忍不住长松一口气笑了起来“你这孩子，吓死我了”

她还以为顾衍之是真的重伤了，还一度怕顾衍之撑不过来，原来搞了半天，这都是他演的一场戏。

皇后看着顾衍之这般，心中既是松了一口气，更是暗暗心惊顾衍之的心机与能力，竟然能在她与皇帝的眼皮子底下，演这么一场戏，还骗过了所有的人。

顾衍之嘴角微微牵起，他自然也是注意到了皇后的神色，可他什么都没有解释。

只因为他是真的没力气。他身上的伤，都是真的而他对皇后，同样有所保留。

今日这一场刺杀，全是真的，这也是上辈子他所真正经历过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