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两个陌生人
这种情形,勉强可以用电视所发射和接收来作譬喻。电视发射之后,我们通过电视接收机,可以看得到。而电视发射,是一种电波,这种电波有时也会以游离状态而存在於空气中,因此,有几项纪录,记载着一些怪事,例如英国的电视观众,忽然收到了一些十分模糊的画面,觉得不可思议,而在经过调查之后,证明了那是一年之前法国电视发射台的节目之类。
那也就是说,游离电波忽然和电视接收机发生了关系,使一个已「死」了的电视节目,变成了「鬼」节目。
我曾经将我的这个假设,和很多人讨论过,有的直斥为荒谬,有的认为,至少在理论上,这是成立的。
但是现在的情形,却连我的假设,也无法解释。
因为我是「听」到声音,而不是「看」到了万良生在唱歌。如果说声波也能以游离状态,存在许多时候,那连我这个想像力离奇古怪的人,也无法接受,因为科学早已证明,声波是一种震荡,在一定的时间,震荡扩展,声音自然也消失了。
要保存声音,自然有很多方法,但是却没有一种方法可以使声音留在空气之中的。
而我又的确听到了万良生的歌声。
那麽:事实上,只有三个可能:
(一)万良生在船上,躲着,在唱歌;
(二)万良生的歌声,经由录音机记录下来,再不断的播送出来;
(三)万良生已失踪了,但是他的歌声却留了下来。
第(一)、(二)两项可能,根本是不必考虑的了,因为万良生绝不在船上,而且,船上也没有人在操纵录音机。所以,只剩下第三个可能,而第三个可能,实在是最最不可能的事!
我只好苦笑,因为我仔细思考,毫无结果,而天色已经渐渐黑了下来。
我走进厨房,厨房中有丰富的食物,我弄热了食物之后,匆匆吃着,然后,我着亮了船上的所有的灯,但是,天色已完全黑了。
一个人,在大海中,那麽静,即使我是一个对任何神秘的事物,都有着浓厚的兴趣的人,在那样的情形下,也多少有一点寒意。
而更使我难以明白的是,像万良生这样身份的人,他何以会不在城市中享受繁华,而独自一个人,在荒岛旁边过夜!
我在灯火通明的船上,走来走去,当我经过那只大鱼缸的时候,我忽然想起,那年轻的水手,曾托我喂鱼的,於是我又回到厨房中,找到了那水手所说的一只胶桶,桶内有许多小虾。
我提着桶,拿着一只网,来到了那缸鱼的旁边,将小虾网起来,放入缸中。
缸内的大鱼小鱼,一起过来抢食,有的鱼吞下了虾还要吞,有的鱼咬着虾,立刻躲了起来,小丑鱼咬着虾,立时送给海葵,宁让海葵去吃,所有的鱼都活动起来,很是好看。
我看了一会,转过身,又回到厨房去,就在我快要到达厨房的时候,我又听到万良生的歌声!
一点也不错,那是万良生的歌声,是小郭形容他的声音,是那水手唱给我听的歌词和调子,和上一次,我在睡意蒙胧中听到的一样!而现在,我是百分之一百清醒着的!
我只听了一句——歌声自我的身后传来——就立时转过身。
而且:因为那情形实在太令人吃惊,是以在转身时,发出了一下呼叫声。
就在我那一下呼叫声发出之际,歌声也静寂了!
我呆了一呆,先是再想听清楚,歌声是从甚麽地方传出来的,可是,船上已变得寂静无声,我大声问:「谁在唱歌?」
当然,我得不到回答,於是,我将声音提得更高:「万先生,你在船上?」
仍然没有回答,我紧张得甚至忘了放下胶桶,仍然提着它,一步一步,向前走着,我每经过一扇门,就将那扇门打开来,同时大声道:「万先生,你可以出来了,不必再躲着!」
厨房在船尾部分,我在厨房的门口听到万良生的歌声。听到之后,我就一直向前走着,见门就开,可是我一直来到船首,却仍然未曾看到有任何人!
船上本来就没有人,这并不足为奇,奇的是我千真万确,听到那一句歌声!
我到了船头,又转回身来,呆呆地站着,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才好。
过了很久,我才又缓缓地走回来,又走一遍,才回到了客厅,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老实说,我心中乱得需要一杯酒。我老实不客气地开了一瓶佳酿,倒了半杯,一口喝了下去,又倒了半杯,才再坐了下来。很静,只有浪花拍在船身上的声音,我真想再听到万良生的歌声,而且,我肯定这一次再给我听到的话,那麽,我一定不会如此惊惶失措!
可是我听不到,我一直等着,等到了午夜,还是没有任何特别的声响,我挨在沙发上睡着了。等到我睡醒,已是阳光普照,是第二天上午了!
我在船上渡过了一晚,除了那一句歌之外,平静得出奇,没有海盗,没有水怪,没有大乌贼,也没有鲨鱼,如果万良生在这里渡过的一夜,也是同样平静的话,他没有失踪的理由!
我到了甲板上,伸了一个懒腰,水潮退了很多,我可以跳到沙滩上去,而不必用小艇,在沙滩上,潮湿的沙粒中,许多小螃蟹一看到我走过来,纷纷爬进了沙滩上的小洞之中。
有几块因为潮水退而露出在水面的大石上,黏着很多贝壳,我顺手拉下了一个来,便顺手抛了开去。
我看来,好像在朝阳之下散步,可是我的心情,却绝不轻松。
因为我心中的疑惑,仍然没有答案,我攀上了一块平整的大石上,站在石上,向前望去。
这时,我看到另一艘游艇,正以相当高的速度,在向这个荒岛驶来。
那艘游艇是白色的,和在阳光下闪着金色的「快乐号」截然不同,由於隔得远远,我自然看不清船上有些甚麽人。
可是,那艘船,显然是以这个荒岛为目标,而疾驶过来,这就惹起我的注意,我心中闪过了很多念头:来的是甚麽人?
我心中的疑问,很快就有答案,因为船渐渐近了,我看到两个男人,站在船头,在用望远镜观察着,其中的一个,观察的目标竟然是我。
他们穿着白色的运动衣,白色的短裤,看来很有点像运动家。
站在岩石上,被人用望远镜来看,那自然不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所以我挥着手,表示我也看到他们了。
果然,我一挥手,那两个人都放下了望远镜来,也向我挥着手。
不多久,那艘船,就来到了「快乐号」的旁边,停了下来,那两个人自然跳了下来,落在潮湿的沙滩上,这时,他们与我相距,只不过二十来步!
我刚想跳下石头来,只听得其中一个,忽然大声叫道:「喂,你怎麽改变主意了?」
我陡地一呆,那人大声叫出来的这句话,实在是一句很普通的话,可是。这个人为甚麽要对我说这样的话呢?我根本不认识他,而这句话,只有在熟人之间才用得上。
我呆了呆之后,心中的第一个念头便是:那人认错了人!
我第二个念头是:他们决不可能认错人的,因为「快乐号」是如此之独一无二。
那时,这两个人已来到了离我只有三五码之处,我已经可以将他们看得清清楚楚了!
他们身高六尺左右,是两个十分壮健的大汉,脸上都带着笑容,他们的容貌很普通,看来一点也不讨人厌,但也不会给人以深刻的印象。
我自石上跃下:「两位,你们认错了人吧?」
我们相隔得既已如此之近,我说他们认错人,他们一定该直认的了。可是,那两人却现出了十分惊愕的神情来,望定了我。
他们望了我几秒钟,其中一个才道:「我们认错了人?哦,真对不起?」
这人这样讲法,更是令人莫名其妙!
他刚才对我大叫,问我为甚麽「改变主意」,现在和我距离如此之近,明明可以知道他自己认错了人,可是在经我指出之后,他反而像是不相信我的话!
这种情形,只证明了一点,虽然他们来到了离我如此之近的地方,但是他们仍然认不出我是甚麽人来。然而,那怎麽会呢?他们应该看得出,我对他们来说,是一个十分陌生的脸孔!
我呆了一呆,才道:「你们认为我是甚麽人?」
那两个人互望了一眼,在那一刹间,或许是由於我的心理作用,也或许是事实,我觉得这两个人的眼中,闪耀着一种十分神秘的光芒。
他们的言语也是很闪烁的,他们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其中的一个道:「你们看来差不多!」另一个则立时接着道:「这里很清静,是不是?」
我听得出,那另一个人,忽然提到这里「很清静」的目的,是想将我的问题岔开去。
而从第一个说话的人的话转来,我和他们所错认的人,样子一定很像,因为他说「你们看来差不多」。
他们两人各说一句话,立时转过身,向外走去,我当然不肯就此干休,我自那块大石上,跳了下来:「等一等!」
那两人站定,望着我,我道:「你们认错了人不稀奇,可是只有一艘船停着,你们应该认得出,我的船是与众不同的!」
我的问题,可以说已经是很不客气了,事实上,人家认错了人,已经说了对不起,我也不应该再向人家追问甚麽的了。
但是,这两个人的态度,十分古怪,我总觉得要追问个水落石出才好。
当我在那样说的时候,我已经准备他们两个人发怒。可是出乎我意料之外,他们非但没有发怒,反倒笑了起来。
那最先和我说话的一个,一面笑着,一面道:「就是你的船,使我们有了错觉,他的船,和你的船一样!」
这一句话,不由得令我的心头「怦怦」乱跳,我心跳,当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兴奋、紧张,和极度的疑惑。
如果我的船,只是一艘普通的游艇,那麽,这个人的话,是可以成立的,因为,普通中小型的游艇,在外型上,都是差不多的!
但这时,停泊在海滩旁的却是「快乐号」,这艘金光闪闪的游艇,可以说是世界上的独一无二的,他们决不应该认错。
唯一可以解释的,他们将我错认成了万良生。然而那更不可思议了,我和万良生,可以说没有甚麽地方是相同的,如果硬要找出一个相同之处来,那麽,只有一点相同,那便是,我和万良生全是黄种人,如此而已,单只有这一点相同,决不会导致他们认错人,除非,另外有一个人,和我很相似,曾经使用「快乐号」以及在这里和两个人相见过。那麽,这个人,和万良生的失踪案,是不是有关系呢?
当我想到这一点时,我肯定已经捕捉到一点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