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两个不像真人的人
我和白素,同时向外冲去,我听到他们两人,跌进海水中的声音,我也来得及看到他们跌落水中时,溅起来的水花。
我立时大声叫道:「上来,你们没有机会逃走的!」
这两个人,的确是没有机会逃走的,船在汪洋大海之中,天气又黑又冷。离最近的陆地,也要游上近二十小时,我和白素刚尝过这种滋味,知道任何人无法挣扎到最近的陆地。
可是,海水溅起之后又回复了平静,那两个家伙,却没有再浮上来。
白素和我,一起站在船舷旁,望着闪耀着微弱光芒的黑暗的海水,白素失声道:「他们两个人,可能不会游泳!」
我忙道:「我和他们曾在水中追逐过,他们游得和鱼一样快!」
我转过身去,奔进驾驶舱,在驾驶舱中,找到了灯掣,我不理会那些灯掣是控制甚麽灯的,我将它们,完全着亮,结果,在船头和船尾,都有强烈的灯光,照射向海面,那种强光,就是当我在海上飘流时,几乎绝望的时候,突然照在我身上的。
在整艘船的三十公尺之内,由於灯光的照射,海面上的一切,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但是,当我又自驾驶舱走出来之后,白素向我摇了摇头。
这表示,那两个人,并没有浮上水面来。
我又大声嚷叫着,自然,我知道,这两个人要是匿伏在水中的话,他们可能根本听不到我的声音,但是我还是要叫他们游向船来。
因为这段时间,已然有将近三分钟了,他们不可能在水中匿伏那麽久,他们一定已然游了开去,游出了灯光照射范围之外。
我大声叫道:「你们快回来,只要能够找回万良生,我决不向警方举报你们!」
可是,不论我如何说,海面一样那麽平静,一点回音都没有!
她略停了一停,又道:「他们在海上,将我们救了起来,可是——」
她的话并没有说完,可是我听得出,她话中含着对我的谴责,我立时道:「这两个人,明明和万良生的失踪有关,你要我怎样做?」
白素道:「你可以不必动手脚,他们显然不准备和你打架。」
我道:「但是我一定要制住他们,向他们逼问万良生的下落!」
白素的口唇动了动,低声道:「不管怎样,如果这两个人死了,我感到内疚!」
我冷笑着,道:「你放心,这两个人决不会在那麽短的时间淹死的,内疚的是他们,所以他们才不敢游近船来,他们令得万良生失了踪!」
由於不停的呼叫,我的声音,听来已十分嘶哑,白素叹了一声:「或许我们回去,他们又会回来的!」
我心中对那两个家伙的顽固,着实很气愤,闷哼了一声,转身进了船舱,气愤地坐了下来。
白素跟了进来,我们全不说话,海上又静,我们几乎可以听到相互间的呼吸声。
过了足足有十分钟之久,那两个人仍然没有上船,我脑中十分乱,我在回想着刚才的情形,突然,道:「你是不是感到,我那一脚的力道,似乎不应该大到可以将他们两个人一起踢下海去?」
白素咬着口唇,过了一会,才缓缓点了点头。
我道:「他们是跳海逃走的?」
这一次,白素却摇着头:「世上不会有那样的蠢人,任何人都知道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是不能由海上逃走的!」
我用力击了一掌,击在椅旁的几上:「世上就是有那样的蠢人,谁都可以一眼就看得出,我和万良生截然不同,可是他们还要拿了万良生的照片,和我慢慢地对照研究!」
白素望定了我:「是的,奇怪,可是我看他们决不是故意做作的,他们是真的分不出你和万良生之间的不同。」
我道:「当然是真的分不出,你想想,他们见过我两次,现在,他们虽然知道我不是万良生,但是决计仍然不知道我和他们,曾在荒岛相遇过。」
白素吸了一口气:「是啊,为甚麽,你不觉得那很古怪麽?」
我没有出声,当然,这种情形很古怪,我同意,而且,这种古怪的情形,是不可解释的。
白素又道:「我又觉得,他们和万良生的失踪,虽然有关,可是其间,决没有暴力的成份在内!」
我摇头道:「你何以如此肯定?」
白素道:「他们两次将你误认为万良生,都说了一句话,你记得麽?他们说:你改变主意了?」
我皱着眉,他们两次都这样说过,如果他们说的「改变主意」,是指他们又见到了万良生,即万良生重新出现的话,那麽,在逻辑上而论,万良生的失踪,自然也是万良生自己的主意了。白素之肯定万良生失踪一事中,并没有暴力的成份,自然也是根据这一点推断而说的。
我呆了片刻才道:「是,如果他们真是将我错当了万良生,但是,他们也可能故意认错人,特意两次说这样的话,来为他们自己开脱。」白素摇头道:「还是那一句话,世上不会有那麽蠢的蠢人!」
这时候,离那两个家伙落水,只怕已超过半小时了,我站了起来:「总之,这两个人古怪得很,我们在船上找找看,可能会有点发现!」
白素道:「好,就从这个舱开始。」
我们上这艘船的时候虽然短,但是已约略知道了一下这艘船上的情形。
这艘游艇上有四个舱:两个房舱,一个驾驶舱,和一个作为起居室的大舱——就是我们现在所在的那个。
我和白素开始寻找,这个舱中的陈设,相当简单和普遍,可是不到半分钟之后,当我拉开了一个壁橱的门时,我不禁陡地吸了一口气。
在那个壁橱之中,斜放着两具推进器,推进器上,有着「快乐号」的标志,而且,它们还是湿的!
那就是我们在海底岩洞之中,突然失去的那两具推进器!我知道白素的情绪,因为那两个家伙曾救起我们,所以当我将他们踢下海去的时候,她感到内疚。
但现在,甚麽问题都解决了,在这里发现了那两具推进器,我们狼狈得要在海上飘流,几乎送命,这两个人是罪魁祸首!
我立时大声叫道:「你来看,这是甚麽!」
白素转过身来,「啊」地一声,道:「原来是他们偷走的。」
我道:「哼,简直是想谋杀我们!」
白素道:「可能他们取走这两具推进器的时候,根本不知道我们在洞的深处,如果他们有心要害我们,又何必将我们救起来?」
白素的话很有道理,总之,那两个人的行事之奇,真有点不可思议!
我们继续寻找,在这个船舱中,并没有甚麽发现,我们又来到了另一间房舱,这两个人,显然是一起睡在这个舱中的。
那既然是他们的卧室,我们也找得特别留心,可是一样没有甚麽发现。
我们的「没有发现」,可能是一个大发现,只不过一时之间,我们想不通其中的道理而已。我说没有发现,是真正的甚麽也没有发现,所有的橱中、抽屉中,全是空的,甚麽也没有!
这两个人,竟达一点日常用品也没有,真不明白他们是怎麽生活的!
我们又找了另一个房舱,那房舱我们曾经逗留过,除了衣橱中有几份如今我们穿着的不伦不类的衣服之外,甚麽也都没有。
然后,我们回到了驾驶舱,经过那麽多时间,东方已现出鱼肚白色来了。
我熄了所有强光照射灯,坐在驾驶舱的控制台之前发怔,我曾遇过许多怪事,但全是石破天惊的,从来也没有一件,表面上看来如此平淡,但深想起来,却如此之怪的事!
白素在驾驶舱中,踱来踱去,她忽然停了下来:「这下面有一个暗舱!」
我头也不回,道:「自然,那是机舱!」
白素俯身,拉起了一块方形的木板,道:「你来看看,不是机舱,咦,有两个人!」
我一听得白素说「有两个人」,整个人直跳了起来,连忙走向前去,在那个方洞口,俯下身来,果然,舱中有两个人,脸向上躺着。
光线自上面照下去,暗舱的光线不很强烈,可是我和白素都看出来,那两个,一动不动,躺在下面的两个人,就是刚才被我踢下海去的两个!
我不禁无名火起,立时一声大喝:「快上来!」那两个人仍然躺着不动。我站在上面,可以看得很清楚,那两个家伙躺着,睁大着眼睛,可是他们却像是未曾听到我的呼喝声一样!
我将声音提得更高,又大喝了一声,那两个人仍然一动也不动,当我变得怒不可遏之际,白素忽然道:「你看看,他们……好像……好像……」
白素连说了两下「好像」,可是究竟好像甚麽,她却没有说出来。
而我在那时,也完全可以知道白素为甚麽说不出究竟的原因是甚麽。
因为那是一件很难形容的事,我也开始感到,躺在舱底下的那两个人,很是怪异。那两个人,明明就是被我踢下海去的那两个,可是这时,他们看来,好像……好像不是人。
当然他们是人,我的意思是说,他们看来,不像是有生命的人,然而,又不是死人,这便是为甚麽白素说不出究竟的原因!
我吸了一口气,抬头望了望白素道:「怎麽,你觉得这两个人怎样?」
白素道:「他们看来……好像不是人!」
我已然纵身,从移开的那块板上,向下面落下去,当我的身子沉下去之际,白素俯下身,她的神情是极其焦切、关注的,她道:「小心些,我觉得事情太怪。」
我手一松,已然落了下去:「放心,我看不出有甚麽危机!」
的确,没有甚麽危机。我已经脚踏在船底之上,下面那个密舱的空间不大,除了有两个人躺着之外,还有几只方形的箱子。
而当我落了下来之后,那两个人仍然一动不动地躺着,我俯身去看他们,说他们不是人,他们实在是人,然而要说他们是人,他们却又丝毫没有生气。
他们的脸容,和被我踢下海去的那两个,是一模一样的,我用手去触摸其中一个的脸。当我的手指,碰到那一个人的脸时,我吓了一大跳。
我在未曾落下来的时候,已经有「不是人,但又不是死人」的感觉。这种感觉,听来好像很奇妙,但说穿了,实在也很简单,那便是我料定,那是两个制造得维妙维肖的假人!
可是这时,当我的手指,碰到了其中一个的脸部之际,我却吓了一大跳!
凭触觉,我完全可以肯定,那人不是假人,我所碰到的,完全是人的肌肉,温暖、有弹性,皮肤粗糙,那是真正的人!
但是,真正的人,何以躺着一动也不动,对我已来到了他们的身边,一点反应也没有?
我陡地缩回手来,后退了一步,同时,我的神情,一定也古怪得可以。
是以,在上面的白素忙问道:「怎麽了?」
我并没有抬头,仍然紧盯着那两个人:「他们是真人!」
白素显然也吓了一跳,我听到她发出了一下类似呻吟的声音来。我又走前一步,这一次,我走向前去之后,扶起了其中的一个来。
当我扶起那个人之后,我所有的感官的感觉都告诉我:那是一个人,一个真正的人,并不是如我想像那样的一个假人。
我抱起了那个人,将他的身子向上递,直到白素在上面,可以拉到那个人的双臂,将那人从密舱中,拉了上去,我才攀了出去。
上面船舱中的光线强烈得多,我一攀上去,就取出了一柄小刀来,那是一柄很小的小刀,极其锋利,那是我随身所带的小物件之一。
白素一看到我取出了那柄小刀来,就吓了一跳:「你想怎样?」
我并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用这柄小刀锋利的刀口,在那人的衣袖上,疾划了一下。
我划那一下的力度,虽然不大,但是已将那人上衣的衣袖,自手腕一直划到了肩头。
我伸手在那人的手腕上按了按,隐隐可以感到脉搏的跳动。
我的心怦怦跳着,又用小刀,在那人的手臂上,轻轻划了一下,那一下,在那人的手臂上,划出了一道口子,鲜血立时渗了出来。
白素的声音听来很尖锐,她叫道:「住手,你想证明甚麽?」
我站起身子来,仍然望着那人。的确,我想证明甚麽呢?我自己也说不上来。
过了好一会,我才道:「白素,这……是一个人?」
白素道:「当然是!」
我苦笑了一下,道:「他……他们……就是被我踢下海去的那两个人?」
对於这一个问题,白素也不禁犹豫了,从容貌来看,毫无疑问,他们就是那两个人。可是,那两个人跌进了海中之后,就再也不出现过,他们是甚麽时候,从海上爬上来的?
而且,就算他们在我们未觉察的时间内,上了船,他们又怎会有机会进入密舱?
而且,他们躺在舱底下,一动也不动,究竟是为了甚麽?再加上,何以他们两人身上,一滴水珠也没有,根本不像是从海中爬出来?
这一连串神秘莫测的疑问,令得白素对我这个简单的问题,也无法作肯定的答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