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这个意思呀。”俞鹿慌忙摆手,端水大师上身,诚恳地说“真的,嵇允,我也很喜欢你的”
她的目光下落,在嵇允的白衣上一停,忽然发现他捂着的地方,腰带上渗出了一团暗红的阴影,顿时惊呼“你流血了”
因为情绪激动,再加上被俞鹿一手肘打中了,嵇允还未完全恢复好的伤口,绽裂了。
处理伤口是没有麻药的,军医为嵇允拆开了布条,里头的伤口分外触目惊心。俞鹿不敢妨碍大夫忙活,既愧疚,又心虚,就绞着手,站在了床头。
刚才听大夫的话,原来嵇允这个位置是被捅伤了,当时流了不少血,人也在鬼门关走过了一遭。幸亏没有捅中脏器,才没有酿成更坏结果。
如今的伤口才长合不久,他就纵马跑了那么远的路,本来就很不利于伤口复原了。刚才还被她打了个结结实实,可不就裂开了么。
嵇允靠在床头,衣衫打开了,露出了苍白结实的肌理。他本来就不是羸弱之人,这几个月还一直跟着叛军征战的步伐,哪怕不上前线,身板也比之前更结实了,已经完完全全是一个成年男子的模样了。
嵇允侧开了头,没有盯着大夫处理伤口。俞鹿在被子上,拉住了他的手,耷拉着头“你是不是很疼啊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你是受伤而不是生病。”
嵇允眼眸深处,微微一闪。
慢慢地,他垂下了眼,看着一边,长睫在眼下落了一片阴影,罕见地展示出了脆弱的表情“是有点疼。”
他都说疼,那一定是很疼了。俞鹿纠结了一下,将自己的手塞进了他手里,说“那你抓住我的手吧,要是疼了,就使劲捏我好了。”
嵇允果然立刻就握紧了她的手。
只是没有捏疼她来泄愤,只是紧握住不放。
等大夫将绷带绑好后,嵇允才将头转回来,说“有劳大夫了。”
“嵇先生,虽说您年轻,恢复得快,可也要爱惜身子。”大夫收拾了东西,委婉地说“再这么不重视伤情,糟践身体,老了是会遭罪的。”
“大夫,我送你出去吧。”俞鹿起了身,将大夫送出了大门。正好,就与听说了消息后,急匆匆赶过来的萧景丞打了个照面。
萧景丞进来时,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仿佛觉得在这里看到她很不可思议。
不过,他始终还是更关心嵇允的伤势,没有停留,直接与俞鹿擦肩而过了。
房间的地上,到处散落着染血的布条,下人们端着水面被染成了浅红色的铜盆,收拾了一番后,快速走了出去。
床帐中,嵇允还倚在床头,见到萧景丞,作势要起来。
“行了,你就躺着吧。”萧景丞示意他不用起来,眉宇间,仿佛笼着一层寒意“怎么弄的中午时不是还好好的吗侍奉你的下人呢”
嵇允是他起兵的一员大将。不,应该说十个武将也抵不过他的一个脑子。重要的程度毋庸置疑。
跟了他几个月,俞鹿还是第一次在萧景丞的脸上看到这种隐隐带着煞气的冷酷和杀意。
嵇允不着痕迹地看了脸色苍白的俞鹿一眼,说“你不用动那么大的气。是我夜晚睡不着,屏退下人,想一个人出去走走,不小心撞到了树上,伤口就裂开了。”
萧景丞的脸色稍缓,语气却还是带着责备“既然不舒服,你出去走就该叫人陪着你。”
说着,他忽然想起了俞鹿,回头问道“陆陆,你又怎么会在这里”
嵇允替她答了“我撞到树时,她你的小厮恰好路过,将我扶到了此处。”
俞鹿怔了怔,下一秒,点头如捣蒜“对,对对。”
嵇允自己这样说,萧景丞并没有怀疑。他考虑了下,就说“你这伤口二次裂开了,从明日起,就留在这安心养伤吧,之后和我一道上路。别想着回原乡,折腾来折腾去的了。别说是骑马,就算是坐马车,回到原乡你估计也没了半条命了。”
嵇允对这个安排没有意见。
本来,在叛军分流后,两边都离不开他的计谋。在留在原乡那边的日子里,他与萧景丞这一边书信往来也很密切。现在不过是连人也一起来到萧景丞这边而已。
原乡的那一端,失去了他的坐镇,显得有点不够稳妥。但是,非常时期,如此行事,也是没办法的。
“这么晚了,你早点休息吧。”萧景丞转头看向俞鹿,说“陆陆,跟我走。”
俞鹿正缩在角落抠着手指,忽然被叫到了,回过神来,赶紧“哦”了一声。
“都督,且慢。”床上的嵇允,伸手挑开了帘子,不动声色道“我看你这个小厮,伶俐又细心,刚才扶我过来时,还一直帮我捂着伤口。我现在这个样子,起居都要人照看,不如你就将她留给我,照顾我一段时间吧。”
萧景丞顿住了脚步。
这件事,他本该毫不犹豫地答应的。但不知为何,回想起陆陆今天摇晃他手臂撒娇的表情,居然有点犹豫,便看向了俞鹿。
萧景丞知道,这小子很娇气,做文书的事还不错,照顾别人时,就笨手笨脚的。嘴上说得好听,想必是不愿意熬夜照顾人的。
如果陆陆有一点不愿意,露出那种撒娇的表情那就带他走,换别的人来照顾嵇允。
萧景丞想。
结果,俞鹿和他没有半点心灵感应,甚至眼里也没了他这个都督。
没法,俞鹿本来就愧疚着,又很感激嵇允给她圆谎,这一次哪里还会推脱。她以行动证明了自己,屁颠屁颠地跑到了嵇允的床边,一个眼风也没扫过来。
萧景丞眉头一抽,心里莫名梗了梗,有些不舒服。但说的话还是很大方的“那好吧,除了陆陆,我再叫几个人过来照顾你。”
嵇允神色温和“都督不必如此费心,我只要陆陆一个就够了。”
俞鹿蹲在床边,瞥了嵇允一眼,腹诽这家伙变脸也太快了吧。和刚才在花园里,质问她为什么“宁愿跟萧景丞也不跟他”的人,好像根本不是同一个。现在又是一派风轻云淡的表情。
萧景丞负手道“非也。陆陆平日照顾人有些粗心,不过文书工作上甚得我心。若我白天有事叫走了他,还是得有人留在这里照看你。”
听出了萧景丞的意思是不想放人,嵇允的笑容淡了几分“那就都听都督的安排。”
萧景丞离开后,大殿内静了下来。俞鹿缩着脖子,看见嵇允的手朝她伸来,瞬间躲开了“有话好说,别打我”
嵇允本来想摸一摸她的头,见到她躲闪的动作,眼眸微微一暗,慢慢地收回了手“我不打你。再说,我现在这个样子,哪有力气打你,伤口会痛。”
也是,嵇允现在就是一只拔了牙的老虎。
不过,想起刚才花园里面发生的事,俞鹿就噘了噘嘴“可是你刚才在花园里拉着我的时,明明就很用力。”
嵇允凝视着她,说“因为你刚才说的话,我不爱听,生气了。气得连身上受了伤都不记得了。”
俞鹿“真的那么气吗”
“嗯。”嵇允抿唇,对她伸出了手“过来,扶我躺下。”
他虚弱的样子,意外地动人和惹人怜惜。俞鹿的死穴被戳中了,跟被蛊惑了似的,两条腿带着她走了过去,给他放平了枕头,将他扶躺下去“那我睡哪里我去叫人搭一个床吧。”
“不用了。”嵇允拍了拍自己的身边,说“你睡上来。”
“别了吧,你是伤号,万一我压到你的伤口怎么办”
“没事,你睡觉的时候还挺乖的。”在黑夜里,想起了在马家坡共度的那些日子,而她又回到了他的身边,仿佛缺月被填满,所有的戾气也被抚平,嵇允的声音柔和了很多“上来吧。”
俞鹿被说了几句,看到那张大床,也心动了,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她踢掉了鞋子,爬到床上,小心翼翼地跨过了嵇允,背靠墙,面朝他,缩进了另一条被子里。
安静昏暗的环境里,她可以闻到嵇允身上传来的浅淡药香味。
在马家坡的那段避世的日子,外界兵荒马乱的,嵇允却一直如一棵参天大树,都不需要特意去做什么,只要在她旁边,就是安全感本身。但现在,带给她的这种感觉也未消失。
俞鹿的睡意渐浓。忽然间,感觉到了身边的人动了动,一个黑影,轻轻地欺近了她。
俞鹿半睁开眼,迷迷糊糊地说“你干什么”
“我没想干什么。”嵇允说。
但同时,俞鹿的后背微凉,感到了一只手滑了进来,指腹轻轻地拉松了裹胸的布条。
嵇允的声音淡淡的“成天都勒着,睡觉也不脱,呼吸时不会很难受么”
他拉松后,就将手收回去了。俞鹿脸一红,觉得松解后,的确舒服很多,就在被窝里将裹胸布都摘了。
唉,没办法,之前睡在萧景丞的附近,她连睡觉都不敢完全放飞。已经习惯了。
俞鹿脱完了,就搂紧了被子。
旁边的嵇允已经躺回去了,闭上了眼“睡吧。不动你了。”
不知不觉地,俞鹿就放心地沉入了梦乡。
从翌日开始,俞鹿就没离开过嵇允的房间。说是照顾他,但其实做的事不多,嵇允又不是手脚残废,很多事都能自己做。俞鹿做得最多的,就是帮他穿衣服和擦身、梳头而已。反而能时时偷懒,过得比在萧景丞身边还自由。
不过,到了第三天的清早,她都还没吃完早点,萧景丞就派人来催她去书房了。简直一刻也不让她多待在这里。
就会奴役她。
俞鹿偷偷抱怨,行动上不敢不从。放下了碗,一抹嘴巴就往书房去了。
溧城的舒服日子不会持续太久。军队是兵器,在安逸的后方停滞不前,会让兵器蒙尘生锈。等补给完成后,萧景丞打算留下一两个人打点这座城,之后就会乘着长胜的势头,整军出发了。
所以,要做的事情还真的挺多的。
俞鹿忙了一上午,搬着书卷在书房里跑来跑去,跟小陀螺似的。
萧景丞坐在了案几后,时不时就抬头看一眼她的身影。慢慢地,他靠回在椅子上,头后仰,望着天花。
他已经越来越不明白,自己最近的反常从何而来了。
才两天没见到这小子,他就不可抑制地觉得身边少了些东西。少了那张他原本一侧头就能看到的脸,少了一个叽叽喳喳说话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