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涣睫毛颤了颤,抬起眼,瘦削的脸上露出一丝羸弱“祖母,”
“老身晓得你心里有怨有恨,对你兄长,也对老身。”
张太夫人缓缓开口,打断了傅涣的话。
这是一个陈诉句,不疾不徐,说话间眼睑抬起,一双微带浑浊的老眼定定盯着对方,从神情到语气,都十分平淡十分笃定。
傅涣闻言一滞,到底是个心思不够深沉的少年,立即露了端倪,眸中怨愤之色一闪而逝,闭口不言。
“老身向天下人陈情,并没一丝假话,你生母确实不慈不孝,老身没有冤枉她。”
张太夫人目光有些复杂,傅涣从前还行的,楚姒并没将她的阴毒伎俩熏染给她的亲儿子,傅涣称得上是个孝娣勤奋的好孩子,所以即便她极厌楚姒,对这孩子也没什么恶感。
但世事变迁,早已面目全非。
现在谁也已经回不去了。
张太夫人看到傅涣的第一眼,就是知道下手不能轻了。
今日之前,她是考虑过,若傅涣没变,让他做个闲适的富家翁也未尝不可。
只如今,却不能。
“明日,我招宗亲来,让你们兄弟分家。”
按规矩分家,承爵嫡长子七,其余嫡子和庶子三,分得明明白白。
只不过,傅涣是病着,就不用出席了。
“得了家产,你分府另居。”
傅涣目光微微闪动,但下一瞬就听张太夫人说“你母亲罪孽深重,你自责难安,日后就在京郊庄子带发修行,为你母亲念经赎罪吧。”
傅涣倏地瞪大眼睛,这是要软禁他一辈子
“你们怎敢”
他大怒,腾地站起,猛冲向张太夫人。
不过他不会武艺,兼之左脚微跛,怎及得严阵以待的府卫
才冲两步即被钳制押住,他怒骂“你们不得呜呜”
嘴巴已被堵住,不知府卫在哪处一捏,剧烈挣扎的他瞬间就软了下来,只重重喘着,一双眼眸流露深切怨恨,死死盯着张太夫人。
张太夫人表情未变,十分平静地说“去罢。”
冯戊立即挥手,傅涣迅速押了下去。
那怨毒的目光直至傅涣被拖出花厅才消失不见,张太夫人微摇了摇头,道一声“孽债。”
立了片刻,她转身离去。
楚玥这一觉睡得极沉,至次日天色大亮,方才醒转。
今儿是个晴天,暖阳从菱花窗上滤进室内,投在帐子上,很明很亮。
她眯了眯眼,就听“呀”一声婴孩叫唤,接着就是男人低沉的笑声响起,仿佛是在胸膛内鼓动的声线,不高,穿透力却强。
楚玥撩起锦帐,便见傅缙仰躺在短榻上,将白生生已养得有些小胖的儿子搁在自己胸腹上。
室内熏笼足够,檀儿穿得不够,一身红绫小衣裤,带了个虎头小帽子,不过已经折腾得有些歪了。他趴在他老子身上,嫩生生的小手小脚抵着,还能凑过去,自己吃一吃自己的小手。
傅缙拍一记他的小屁屁,这小子就“呀”一声,头抬起往他爹瞅一眼。
傅缙低低笑着,檀儿一动有些往侧边滑了,他十分熟练的挪一挪,把儿子重新挪回正中。
檀儿便对父亲的衣襟产生了兴趣,伸出小手在抠弄着,那他爹前襟弄得乱七八糟,他爹也不恼,饶有兴致看着。
让这父子两个这样玩着,能玩一整天。
话说,傅缙现在可是带孩子的一把好手。只有他回家,檀儿基本不会给乳母带,他儿子一拧眉头,他就能晓得这小子是干啥。
“一大早的,你揪阿爹衣裳干什么呢”
楚玥起身,父子俩两个立即看过来,檀儿兴奋,檀儿爹也面露笑意。
她上前,亲了儿子一记,又亲了孩子爹一记,她可不会厚此薄彼。
傅缙回亲她“饿了吧,赶紧洗漱用早膳。”
都辰正了,不过昨儿她累,今儿休沐睡晚些无妨。
楚玥摸摸肚子,是挺饿的,昨天百日宴都没顾得上吃什么。
她匆匆熟悉,去用早膳。
虽傅缙吃过了,但他还是抱着儿子一起过去,一家三口挨着说话。
应付一阵兴奋的檀儿,楚玥想起昨夜的事,遂问“傅涣怎么样了”
“分家,送出城,闭门念经。”
傅缙简明扼要地说了结果,傅涣是心存怨恨的,但他这辈子都不会从庄子上出来了。
“这样也好。”
楚玥是听张太夫人说过一次这事的,这么个结果,哪怕不问,她也知道傅涣现在是怎么一个状态了。
她不禁叹了一声。
记忆中就是白白净净的小少年,或者能说是男童,恭谦明朗,进退有度,世子子弟气度十足,就这么急转直下了。
该怪谁,只能怪他那个不择手段的恶毒生母了。
亲娘给了命,没得选。
唉。
楚玥不禁感叹“若是父亲有知,恐怕悔不当初了。”
很难避免想起这个人,毕竟他可以称得上所有悲剧的了
傅缙微笑敛了敛。
父亲。
这二字在唇齿间咀嚼过。
幼年崇拜,少年愤怨,至返京后日日看他和仇人默契恩爱,情感激烈翻涌到了最后,他的心已麻木冰冷一片,不想再去分辨究竟是爱是恨。
再提起,一切已七零八落,面目全非了,而童年记忆中那个高大如山的男人,却连生死尚未确切。
傅缙定定盯着菱花窗上的某一点,良久,直到他怀里的小儿子扯了一把他的衣襟,响亮地“啊啊”两声,他方如梦初醒。
傅缙回神,颠了顛臂弯里的檀儿,捉住他小手丫哄了两句,再抬头只道“寻个三年,再没音讯就立衣冠冢。”
娇妻,爱儿,柔软温馨的小家,曾经他求之不得的东西,今日已时刻萦绕在身边,再也没什么好追忆遗憾的了。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包括那个一次次让他失望心冷的父亲。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加一个短小的二更吧,傅延的,刚好赶着码完了,马上就发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