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孟氏之儒虽然都以孔子为宗,对孔丘推崇备至,但二者分歧却十分巨大。荀子对孟子的一些观点多加批判,甚至提出了与“性善论”截然相反的“性恶论”,但政论归政论,他对孟子本人“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的人格气节还是欣赏的。
不过连孟子生前都不太待见的弟子滕更,荀况就视之为“鄙儒小拘”了。
于是邹奭便将那一日营丘山狩猎,长安君与赵国人穿胡服出现,遭到滕更刁难,于是长安君反驳滕更,将那老儒气倒在地的事说了一遍。
荀况拊手称快,虽然也“祖述尧舜,宪章文武”,口不离仁义,但与孔、孟却又有极大不同,对刑罚变革并不排斥,主张隆礼重法,礼法并用。
他毫不留情地批驳道:“滕更之辈,穿高冠博带,粗略效法三代先王,学一些皮毛表象,做一些无聊之事,只会扰乱当世,别无它用。彼辈不懂得效法后王、一制度、与形势相适应,其穿戴看似法古,实则与流俗无异,却还不知道自己的粗鄙,一味用《诗》《书》里的只言片语游说君王,强迫他人效仿他们,认为如此便能恢复三代之治,此俗儒也!”
等又听邹奭说了长安君那段关于“人善学于禽兽,故能皆有虎豹、犀兕、鹿马之长,假于禽兽可矣,假于胡服亦可”的话后,荀况更是细细琢磨,忽而拍案而起!
“此言甚妙!李斯,你速去车上,取笔墨简牍来!”
邹奭眼前一亮,笑道:“祭酒又有文思了?”
“然也,然也。”荀况一改方才的不惊,此刻却有些兴奋:“我来回楚国路上,也无事可做,便一直在琢磨一篇文章,只是其中有一段停住,多次修改都不合适。多亏了那长安君这席话,让我能继续写下去!”
邹奭击掌赞道:“看来我今日没有白来,能观赏祭酒美文,如孔子闻齐韵啊!”
稷下学宫不少人都有公认的绰号,比如田骈,因为能言善辩,如开天口,难逢对手,被叫做“天口骈”。邹衍善画九州,言阴阳五行,言论极为宏大广博,故被称为“谈天衍”。
邹奭却是得了一个“雕龙奭”的绰号,因为他除了发扬邹衍的理论外,也十分擅长诗书文章,以对词句的精心雕琢闻名,是个好文之人。
这世上文学之士能让邹奭佩服的人不多,除了已故的屈原外,就只有荀况了。
此刻横空出世的楚辞天下屈原已死,世上擅文章诗辞者,南有宋玉、景差、唐勒,这三个楚国人皆好辞见称。
至于北方,便是稷下的诸子百家了,但他们写文章大多是就事论事,不少人写出来的东西读是能读,可实在枯燥无比,唯独荀况却有不同的作品。
他游于楚国时,吸纳了屈原楚辞之美,楚国短赋之妙,结合北方文体,创作了许多作品,《礼赋》、《知赋》、《云赋》、《蚕赋》、《针赋》等。其中,有对礼、知等抽象的精神产物的形象化描写,也有对云、蚕、针等具体事物的逼真摹写。五篇赋以隐语写成,句式以四言为主,杂以五七言或多言,善用排比,韵散间出。在手法上,则铺陈回环,绘声绘色……
所以荀况的文章不仅有很深内涵,更难得的是文笔颇佳,脍炙人口,每逢他有新文章出炉,必在稷下九流十家的圈子里引发轰动。
若非如此博学全才,也不可能连续三次被推举为祭酒!
等李斯匆匆忙忙将笔墨木牍取来时,荀况已是文思泉涌,心痒忍耐了,不等炭墨深入笔尖,便拿了起来,就要往简牍上写。
邹奭却嫌在木牍上写字太慢,撕拉一声,竟当着二人的面,将自己那丝帛质地的宽大袖子撕了一大块下来,摊在石案上,手按住一角,任由荀子挥洒。
此刻此刻,荀况也顾不上客气了,提笔一挥,在帛上迅速顺着他之前的思路,写下了几句话……
李斯侍候在侧,瞧着那落笔如飞的字句,默默念了起来。
“假舆马者,非利足也,而致千里;假舟楫者,非能水也,而绝江河。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