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田葭却还沉浸在方才对屈原的景仰上,她想起营丘山狩猎时,长安君的谈吐不凡,指点江山时的有理有据,便问道:“不知长安君如何看待屈子?”
这问题问的突然,明月想了想,说道:“他是一位好诗人、好大夫。”
“还有呢?”田葭却嫌不足,继续追问。
明月只好又道:“虽非是明智之士,可谓妙才也……”
“虽非明智之士!?“
对屈原满怀崇拜的田葭大怒,不由提高了语气,她那故意压得低沉颇似男孩变声期的嗓音,也变得尖锐,听得长安君眉头一皱。
她还以为自己的身份暴露了,连忙闭口,见长安君没有更多异样,才扬眉道:”长安君此言,恐怕对屈子不公!屈子其人,博闻强志,明于治乱,娴于辞令。入则与王商议国事,制定法令;出则接遇宾客,接洽诸侯,怎么能说是非明智之士呢?“
明月瞧了瞧她没有喉结的修长脖颈,而后看着她因生气而微微发抖的长睫毛,差不多证实了那个猜想,心里也有了底,便笑道:
“我的意思是,屈子终其一生,虽上下求索,在国内却没有做出什么实际的改变,也无法阻止楚国衰微,郢都失陷,失了半壁山河。他最后只落得一个投水而亡的下场,如此看来,的确算不上安邦定国之士。若有谬误,愿闻其详。“
田葭为屈原争辩道:“屈子也是没办法,当时楚怀王昏聩,楚国朝堂上,上官大夫、子兰之辈也贪财怕死,彼辈容不下屈子,便谗谄蔽明,邪曲害公,致使楚怀王疏远了屈子。之后怀王又被张仪所欺,兵挫地削,亡其六郡,身客死于秦,为天下笑。”
“等到楚国新王即位,竟将国耻都忘了,奸臣继续当权,屈子一心想要存君兴国,却惨遭再度流放,到了江南湘沅之地,一呆就是十年。等到鄢郢一战,楚国失了半壁江山,屈子也是无力挽回……”
“屈子之文,其文约,其辞微。屈子之性,其志洁,其行廉。正由于行为廉正,所以到死也不为奸邪之辈所容,屈子也不愿意他的皓皓之白,蒙世俗之尘埃,宁愿投身于江鱼之腹,蝉蜕于浊秽,以死明志!“
说到这里,田葭已有些激动,总结道:”就我看来,屈子之志,虽与日月争光可也!”
明月却不太以为然,历史的烟云在汨罗的上空聚散,留给后人的是一渠让人心碎的江水和一代代无休止的思念,对屈原的悼念也夹杂了太多的个人情感,尤其是眼前这如水的少女心。
屈原的楚辞离骚,他前世也恨喜欢,但屈原这个人,在许多文学作品里,都被拔得过于高大了,尤其是他的政治才能,仿佛楚怀王任用了他,楚国就能扭转命运,一举败秦似的。
天真!
他负手淡淡地说道:“假使骐骥被缰绳束缚羁绊,那与劣马有何分别呢?“
此言一出,田葭震惊,更是怒道:“我知道长安君在想什么,汝等身为公子封君,定然是在想,屈子盘桓在这样混乱的世上,应该如同张仪等纵横短长之士一样,择良木而栖,举世皆浊,何不随其流而扬其波?众人皆醉,何不哺其糟而啜其醨,不必眷恋于楚。殊不知,这才是屈子难得之处!屈子爱其国,爱其民,所以才会为国为民而死难!”
明月摇头:“不,我并未因屈子爱国眷恋不去而看轻他,只是觉得,若他真心想要挽救楚国,何必一定要寄希望于楚王呢?”
田葭一愣:“此言何意?”
明月笑道:“我的意思是,若我是屈平,就绝对不会仰仗昏君能醒悟过来痛改前非。秦人入侵之际,还不如自己站出来,以屈子在楚人中的威望,振臂一呼,据江南之地,帅数十万江南、黔中楚人抗秦,假以时日,收复郢都,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可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