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一,这是临淄城内最为热闹的夜晚,王侯有王侯的庄严祭祀,百姓有百姓的自我娱乐,因为社日没有宵禁,许多临淄百姓都开心地走到大街上。尤其庄岳之间的街巷,更是被挤得严严实实的,当年苏秦就形容过临淄的情形,说这里车毂击,人肩摩,连衽成帷,举袂成幕,挥汗成雨,果然名不虚传。
明月衣着普通,像一个寻常人家的少年,站在约定好的庄街井字路口大桑树下,他在周围的噪杂声里等了一刻钟,一驾不起眼的马车才姗姗来迟。
马车停下许久,一直不见人下来,仿佛上面的人还在犹豫,终于,千呼万唤始出来,车上慢悠悠走下一位绿衣黄裳的少女,她的发式用心地梳理过,比黝黑的夜更黑,白皙的脸上蒙着面纱,目光有些心虚紧张。
因为是私会,她衣着像一位士人之女,但纵然是普通的葛麻,却掩不住她的优雅,一看就是大家闺秀。
见到明月后,少女更羞涩了,裣衽一礼。明月也还之以礼:“我生怕淑女不来。”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后笑道:“淑女在宫中的舞姿我已见到了,早知淑女如此明丽动人,真该早些道明我心意才对。”
田葭嗯了一声,手绞在一起,心里扑通乱跳,往日以男装相见时很容易聊起来,可今日以真容相见,却莫名紧张。
就在二人像那些头一次约会的少男少女般不知该从何说起时,他们周围的街道上爆发了一阵喝彩,还有欢笑,一时间,行人嘈杂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让人感觉这本来十分宽广的街道积蓄着一股热气、俗气,人心也不由躁动起来。
明月发现,优雅雍容的少女站在这拥挤的街道上,真有一种白璧蒙尘的感觉,连忙道:“新沐者必弹冠,新浴者必振衣;安能以淑女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乎?是我没有考虑周到,你我不如离开这庄岳之间,换一处僻静的地方何如?”
田葭似乎有些警惕,没有答应,见明月引用屈子《渔父》里的话,也以同一篇文章里的话回应道:“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临淄有数万户生民百姓,到哪都是如此,公子若是嫌临淄嘈杂纷乱,那还不如早些离开此城为好,要知道,这才是临淄最吸引人之处。”
“我怎么舍得离开临淄呢?”明月笑了笑,似真似假地感慨道:“这里是天下最富庶的大城,再加上人杰地灵,还有淑女这般如同仙界下凡的人物……”
他满口讨好之辞,田葭却没有轻易上当,而是走近明月数步,轻声道:“我今日之所以来,是看在公子与我有几分旧谊的份上,既然我的身份已被公子道破,这朋友便做不成了!”
“男女之间不可为友?”明月似是为难,随即坏笑道:“那另一种关系如何?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田葭也不迟吃这一套,后退了一步,认真地说道:“还望公子放庄重些,小女有言在先,若公子接近我,只是为了让家父替公子说情,让齐国勿要背弃两国之盟,那大可不必!”
她果然是位极有主见的少女,不能以寻常女子度之,甚至猜到了明月可能会利用她……
为了打消她的猜疑,明月摇头道:“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送子涉淇,至于顿丘。匪我愆期,子无良媒。将子无怒,秋以为期……我纵然愚笨,也知道这是《卫风.氓》。淑女用‘秋以为期’来答复,难道是害怕我做了诗里的负心人,才故意用这一句来提醒我?”
田葭的确有这意思,面对突如其来的示好,她难免会有顾虑,便抿嘴道:“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公子乃聪慧之人,花言巧语使人迷糊,不可不防。”虽然初次见面时以为长安君跟平原君去女闾过夜的误会已经解开了,但田葭见惯了士人为了结交她父亲安平君而向自己示好,所以依然十分谨慎。
“那这首《凤求凰》的下半阙,能否让淑女知晓我的心意?”
明月从袖中抽出帛,亲手交给田葭。
田葭没忍住,瞧了一眼,但见上面写道:
“将鸢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如果说《凤求凰》的上半阙还只是心怀好感的思念,那么下半阙的”配德”“携手”,求偶之意更加明显了。田葭顿时脸色一红,故作生气地将帛捏成一团,却舍不得扔出去:“公子对谁都如此轻薄随意么?”
明月收起了笑,认真的说道:“只有遇上淑女,我才敢厚着脸写下这些话。匪我愆期,子无良媒。虽然我不日便要归国,但回去后,我会请母后做主,找一位良媒来向安平君提亲。”
此言一出,不仅田葭大惊失色,连二人的随从也目瞪口呆……
说好的约会呢?怎么突然变成求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