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没本事、二无背景,她凭什么去做这些?
就凭腔子里的这口气?
就凭这没几两重的血肉之躯?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红药很想大笑,可她的面孔却阴沉下去,心底里窜起一股股的火苗。
微不足道之人,竟妄想着改天换命,这和送死有区别么?
当然的,若她也是什么贵族姑娘、皇家亲眷,或许她也能想办法做点儿什么。
可她分明不是。
她千真万确地卑贱着,亦千真万确地微不足道着,人家脚底下的泥星子都比她高贵几分。
她有什么资格去挽救一个国家?
红药寒着眉眼,眼底深处,却有着连她自己亦未察觉的厌倦。
必须承认,这一刻的她,实则是厌弃着自己的。
她厌弃着这样的自己,胆小、自私、卑怯以及畏缩。
她打从心眼儿里厌弃着这样的顾红药,更厌弃着这个以苟活为荣、拚命找借口粉饰、实则不过是为了不让自己难堪的虚伪的自己。
她怎么活得如此难看?
若这是话本子里的人物,红药定要狠狠骂上几声解气。
可偏偏地,这个讨厌的角色,就是她自个儿。
红药举袖掩面疾走,仿佛身后有什么东西追着,很快地,青石照壁已在眼前,照壁下的杂草在朔风里弯下了腰。
红药又有点想要笑了。
她不也就是一棵杂草么?
风大点儿、雨大点儿,就立时折腰屈节,没点子骨气。
徐玠也真是失心疯了,居然找到她的头上来。
不是她瞧不起自个儿,就她这样的小人物,再来一百个,也做不了什么。
红药脚底生风,裙摆“扑啦啦”作响。
徐玠负手立於檐下,望着那个几乎是仓惶而去的背影,面上并无太多讶异。
他知道她会如此。
事实上,无论换作谁,也不可能当即便应下的。
再退一万步,前世的顾红药,也不过是个泼辣些的老太太罢了,过惯了安逸的日子,她约莫从不曾想过,会有人请她帮忙救一个国家。
便是徐玠自己,有时亦觉此念虚妄。
事实上,但凡有一点可能,他也不想将红药拉入险局,甚至就在此时此刻,他已然在考虑要给红药找几个帮手。
他还记隐约得几个可信之人,他们或许近不得六宫,但在皇城之中,他们还是能够走动的。
有他们在,想必也能护着红药一二。
毕竟,她是他最重要的伙伴,而非棋子。
纵使世事如棋,这世上谁都是棋子,可在他眼中,唯独她不是。
这念头一经生出,便根深蒂固,仿佛一直就存在着,理所当然,根本无须理由。
他只是格外希望得到红药的帮助,且,也只有她帮得了他。
为此,他甘愿做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幽幽叹了一声,徐玠探手入袖,取出一叠纸来,迎风一抖。
“刷啦”,脆而窍薄的纸页翻动声,随风入得红药耳中,而后,便是徐玠一字一顿的语声:
“重、生、之、富、贵、大、闺、女。”
粗嘎的声线,被风声切割着,几乎连不成句。
红药飞快转进照壁。
两息之后,她又行云流水般自另一头绕了回来。
一应动作一气呵成,毫无阻滞。
“我就想瞧瞧那照壁上头雕的什么花儿。”若无其事地、爽朗地笑着道,她的脚底如装了风火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奔至徐玠跟前,明亮的眸子里仿佛粘了浆糊,紧紧粘在他手中的那叠纸上。
一瞬间,那迫切而又期待的眸光,竟仿佛能瞧见火星子。
“顾管事怎么又回来了?”徐玠用一种“我就知道会这样的”神情看着她,唇角勾了一抹淡笑。
红药想也不想,斩钉截铁地道:“自然是回来帮你救大齐。”
语毕,伸手一指那叠纸,面上竟是十分罕有的一个甜笑:“五爷,这个能给我瞧瞧么?”
徐玠看了看自己的手,作醒悟状地“哦”了一声,扬了扬那叠纸,“你说这个啊——”
故意拖长的语声,将红药的脖子也抻长了,梳了双髻的脑袋像牵了根绳儿,徐玠的手晃到哪里,她的脑袋就转向哪里。
“成啊,顾姑姑想瞧,那就瞧瞧呗。”徐玠很是爽快,一手便将纸页递了过去,半点冲疑皆无。
红药此时哪还能想到旁的,迫不及待地一把接过,匆匆向那纸上扫一眼,登时那眼睛就亮了,欣喜地道:“这……这是大结局?”
“算是吧,还没写全。”徐玠负了两手,一脸地淡定,又朝红药身后抬了抬下巴:“我说,顾管事怎么不走了哇?”
“走什么啊?不是商量着救大齐么,继续商量,继续商量。”红药没口子地道,头也不抬,一屁股便坐在了台矶上,如饥似渴地翻动纸页读了起来,像是恨不能一脑袋扎进去才好。
徐玠笑微微地看着她。
果然,对付顾老太,话本子就是杀手鐧啊。
不枉他前几日写到半夜。
委实是关键时刻,这东西比什么家国大义都管用。
他拂了拂衣袖,模样极为从容。
经此一事,他再度断定,这些话本子,就是顾老太的命根子。
前世她咽气的时候,手里还抓着本话本子,徐玠颇费了些力气才从她手里抠出来。
过后,他便将所有话本子都烧给了她,让她在天之灵瞧个痛快。
不想,眼开眼闭间,他二人居然双双重生,而他手头的话本子,更成了勾住对方的关键。
想他徐五爷也是歹命,前世为这老太太抄话本子抄了十来年,重生之后,还得继续干这行当,且还不是抄,而是回忆着写。
有好些话本子,至今还在李婆子手中。
得寻机讨回来。
还有菜谱。
今日带来的这几道菜,是他苦心冥想了好久才回忆起来的,再多的却是没了,而若是仅凭这几道菜,想要让红药长长久久地帮他,却是不易。
所以,菜谱比话本子更要紧。
徐玠暗自琢磨着,瞄了一眼红药。
红药正老老实实坐在石阶上,一脸痴迷地读着话本子,对身外发生的一切毫不关心。
徐玠就此断定,只要有话本子可瞧,纵使天塌下来了,她也不会多看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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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