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发、青衫、木屐,那男子执着一柄油伞,自霏霏细雨中行来,宽大的衣袖随风翻卷,大有弱不胜衣之态。
可是,如此身姿、如斯风仪,这男子却偏偏长着一脸的虯髯,那浓密的连腮胡几乎遮去大半张脸,连五官都瞧不清。
而若再细看,那胡须缝隙之下露出的皮肤,却又是光洁细腻的,唯一的缺点是不够白,黄蜡蜡地,似是带着病容。
於是,这男子予人的感觉,便很古怪了。
说他粗豪吧,那身子骨却瘦伶伶地,说话声也挺文雅,分明是个文弱书生;
可要说他文弱呢,那一脸的胡子却又不是那么回事,邋里邋遢地,像是懒得梳洗打理;
再说他的年纪,行止间似乎是挺沧桑地,可皮肤却又细腻如瓷,瞧着也不老。
此外,这男子无论说话还是走路,眉目都是微敛着的,不肯拿正眼看人,於是,便又添了那么一丝丝的畏缩。
总体而言,此人予人的感觉只有俩字:
古怪。
好在,这古怪还算合度,搁人堆里也不是特别扎眼。
“恩师,是学生来看您了。”一见来人,王氏立时快步上前,执弟子礼问了安,又担心地问:“您身子才好些,怎么就出来了呢?”
古怪男子挑眉看了她一眼,面上仿佛有了笑意。
只是,这笑意被浓密的胡须掩去,委实让人无从判断,只能依据那声音察知一二。
“原来是你啊。”他的语气很轻快,吐字亦极快,仿佛要一口气把话说完,连珠炮也似:“我就说么,这种鬼天气也就你们几个还能想着来我这儿串个门。我告诉你我都快闷死了我。”
若不是亲眼所见,委实难以想象,这浓浓的怨妇式的语气,竟出自一个满脸大胡子同时还广袖当风的瘦削男子之口。
可神奇的是,眼瞧着这人如此言谈、这般行止,你却又会觉得,这三者糅杂於一身,竟也没那么让人难以接受,只会生出一种既别扭、又统一、且还不自知的怪异观感。
王氏嘴角抽了抽,好容易才控制住了面上的神情,半是哄半是劝地道:
“学生这不是来了么?恩师还是快些回屋吧。上回您就是不听话才拍着风的,若再要受了凉,还得喝上半个月的苦药,到时候您又要抱怨个没完了。”
这话似乎有着特殊的魔力,男子闻言,立时乖乖听话转身,一面往院中走,一面仍在絮叨:
“好,好,为师这就回屋,你也快进来,这雨大得很呐。你是不知道,这几天为师晚上老也睡不好,悔不当初啊,悔不当初。当年就不该搞那什么雨打芭蕉叶儿,真是吵死了,你瞧瞧为师这黑眼圈儿,简直跟那食铁兽也没差多少了……”
这男子像是许久没说话、如今逮着机会要一次性说个够也似,从院子到堂屋这一路,那张嘴“叭叭叭”地就没停过。
王氏倒是听得颇为认真,将人扶回屋后,一面陪他聊天,一面张罗着让小桃与阿勉添炭煮水,先将带来的新茶沏了一壶,又把那点心摆了两盘。
直到被茶点堵住了嘴,那男子才总算不出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