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胜的进攻非常锐利,趁着叛军忙着东线战事的时候,从西面直接打开了一道缺口,目标直指最显眼的中军大帐。此时,柴进所部大部分兵力都投入到前线了,驻守大营的兵马反而不多,尤其是大营外围,除了巡逻兵马和日常岗哨外,并无人员,关胜这一路上畅通无阻,直接将大营西侧折腾了个天翻地覆。柴进也被吓了一跳,关胜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在这个时候玩夜袭,柴进惊归惊,但并不惧怕,他沉着应对,看着帐中十几名部将,笑言道,“诸位,你们看上去好像很担心啊,哼哼,你们不觉得这些贼将有些狗急跳墙了么,他们越是这样,越说明我们的进攻是正确的,也是有效的。至于关胜,无需担忧,现在庞赫一共能动用的兵马又有多少,关胜最多也只能带五千人来。现在诸位立刻回到各部,将营中剩余兵马全部集中到东面,另外,传令前线胡金安,迅速回援大营,从外包抄,争取一举拿下关胜以及这股不知天高地厚的贼兵。”
“喏”众人被柴进这一番调动,心中的恐惧顿时小了许多,可不是嘛,庞赫手中本来就兵力有限,就算夜袭,又能调动多少兵马呢?只要自己这边沉着应对,将兵马全部集结起来,未必就会输给关胜,等前线的大军回援后,关胜也只有被两面夹击,等待灭亡的份。叛军主动让出了西面大部分营地,这也让关胜的进攻异常顺利。
关胜夜袭成功,而庞赫却密切留意着战场上的一切,更是严令探马外放二十里,捕捉着所有的异常情况。恰如庞赫担心的那样,就在柴进大营十五里的山谷中,有一只大军缓缓扑过来。庞赫知道,这就是柴永浩的伏兵,如果不是早有预料,恐怕夜袭的兵马就全部被柴永浩吞掉了。或许连柴进自己都不知道已经成了局中的一枚棋子吧,否则,他也不会下令收缩兵力,从前线调集兵马回援后方了。十几里的距离,加快脚步一个时辰就能到,所以留给庞赫的时间并不算充裕,他琢磨了一下,对副将说道,“你亲自去一趟,告诉关胜立刻从敌营中撤出来,但不要溃逃,且战且退,务必佯装的真实一些,将叛军吸引到这里来。”
这个夜晚,关胜打得是酣畅淋漓,至少他觉得很爽,憋了这么长时间的鸟气终于撒出来了。就关胜个人而言,他是不想撤下去的,不过碍于军令,只能逐步后撤。关胜在取得优势后却果断撤兵,可是让柴进大吃了一惊,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定国军是在佯败?不过从各方传来的消息看,关胜佯败的可能性非常小,因为定国军是依次后撤,相互掩护,绝不是溃逃。如果定国军溃逃,反而该担心,可是定国军这种严格有序的撤退方式,可就不像是假的了。定国军大部分士兵都在大杨滩经受过训练,战阵演练,战时推进后退,都是很有讲究的。柴进见识过好多次定国军是如何撤兵了,不管战局如何,他们撤退的非常有层次感,掩护的,居后策应的,就地埋伏代替殿后掩护的,分工非常明细,各部配合也很熟练。但凡这个时候猛扑上去追击的,讨到好的没有几个。所以,面对关胜这种撤退,柴进还在犹豫着要不要追上去,按说,应该追的,这个时候前线援兵应该快回来了,就算定国军撤退有序,只要盯住后方猛打,肯定能取得一定战果的。但实在是不明白关胜为什么撤啊,他就算担心被南北夹击,也不应该撤的这么快才对,关胜也不像是胆小之人啊。
“报....大将军来信,命令我部务必拖住关胜所部,大将军现在已经率兵距离我们不到十里地”一名探马喘着粗气跑了过来,闻听之下,柴进长呼一口气,心里最大的谜团终于解开了。怪不得关胜在取得这么大优势的情况下,放弃破营,而是果断后撤,感情是嗅到危险了。确定关胜不是佯败后,柴进再没有犹豫,果断下令道,“将营中所有可战之兵全部集结起来,务必拖住贼兵,今夜,我们就吞了关胜的兵马。”
令出兵马动,还留在大营中的叛军迅速朝北面追去,其实为了应对定国军夜袭,叛军就已经紧急集结了起来,某种程度上为追击争取到了很多时间,再加上关胜有意放慢后撤脚步,半个时辰之后,叛军就咬住了关胜的尾巴。关胜让樊文苑领兵先行,自己领着千余人且战且退,狭窄的路上,到处都是倒下的尸体,撤退的道路是艰难的,关胜率部誓死反抗,但这也坚定了柴进追击的决心。在柴进的拖延下,撤退速度大幅度降低,至亥时初,柴永浩的大军终于扑了上来。闻听柴永浩到来,关胜好像轰然惊醒一般,再不与柴进兵马纠缠,全力往北逃窜,不过这个时候大批叛军已经赶到,想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柴进的心情并不像表面上那么爽快,被人当成棋子来用,肯定不好受的。柴永浩当然明白今夜的安排触动了柴进敏感的神经,论出身,柴进可是地地道道的大周皇族,这也是他一向自视甚高的原因,现在把他当成棋子来用,柴进恐怕要多想了。柴永浩为人精明,看出柴进心有不快后,他上前凑近了,拱拱手神情严肃道,“兄弟,哥哥多有得罪了,这夜袭一事也是临时想到的,实在来不及通知兄弟,还望兄弟恕罪,哥哥甘愿受罚。”
柴永浩地位崇高,在柴氏体系,除了柴可言就属柴永浩了,以他如此尊贵的身份,放下身段亲自道歉,已经是给了柴进天大的面子了。柴永浩这般做,柴进也不好发作,心里的火气也消了不少,柴永浩话里有几分真,柴进不想知道,“大将军哪里话,一切都是为了太后大业,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当务之急,该是如何歼灭关胜所部才对,这贼子忒得能跑,逃了这么久居然还这么能折腾。刚刚麾下兄弟们冲了一下,让他在路口上挡住了。”
“放心吧,关胜跑不了”柴永浩敢说这种话,自然是有依据的,关胜停下来拼命抵挡,那肯定是因为实在逃不动了,所以才想借着身后复杂的地形做殊死一搏。这个时候不拼命,等过了渡口丘陵,就是想拼命也没有机会了。让人替下柴进的兵马,柴永浩集结四千多人对丘陵南部发起了冲击,面对如此多人进攻,关胜临时组建的防线立刻土崩瓦解,无奈之下,只能往丘陵深处撤退,而身后的柴氏大军直接追了上来。夜色下,小小的渡口丘陵竟然集中了两万多兵马,这两万多人居然仅仅是为了全歼关胜的两千多残兵,可见柴永浩为了断掉庞赫的一条臂膀,下了多大的功夫。叛军追的很紧,追的关胜上气不接下气的,明知道后方有大军接应,可关胜依旧担心自己会不会就这样死在这里了。
叛军推进的非常顺利,至少到目前为止,没有听到任何不利消息,在柴永浩以及柴进看来,关胜已经死定了,等天亮后,他们就可以提着关胜的人头找庞赫显摆一下了。当初第一次风陵渡大战,关胜就给大军造成了无穷的麻烦,今夜除掉此人,对军心也是一个很大的提升。
无数叛军奔跑在丘陵山林中,他们在夜色下寻找着那些落单的定国军士兵,突然,一连串的咕咕声响起,紧接着山林中多了许多火把。随之,丘陵山林的战况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无数叛军被隐藏起来的定国军士兵暴起杀死,许多定国军士兵从叛军后方冲了出来,一时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战况变得非常混乱。庞赫为了能拿下这场胜利,扭转白天的不利局面,动用了手上所有能动用的兵马,再加上准备多时以逸待劳,定国军士兵一个个生龙活虎的。相反,柴进已经柴永浩所部要么千里迢迢赶来,要么从前线紧急调回,大多是跑路来的,一个个疲惫不堪的,这些人打顺风仗还行,一旦出现逆风局面,可就士气一落千丈了。
由于不知道具体情况怎么样,叛军将士们只知道自己被人埋伏了,所以一个个吓得入惊弓之鸟一般,一窝蜂的往山下逃去。形势变化的太快了,柴永浩和柴进刚才还商量着一会儿要如何庆功,这会儿就要不得不面临兵败的可能了。柴永浩吞吞口水,喉咙不断起伏,他实在是不甘心,好好地埋伏,却让庞赫将计就计打了埋伏,自己是不是干了什么缺德事,怎么最近这么倒霉呢?柴进可是一点也不想耽搁,拽着柴永浩的袖子急声道,“大将军,撤吧,现在撤下来还来得及。”
能不撤么?现在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逃跑,就得被剁成肉馅子,一群败兵呜呜丫丫的往南逃,庞赫领兵一路追出十里才停下,渡口丘陵一战,把柴氏大军打得狼狈不堪,一路上斩杀敌兵不下五千人。由于渡口丘陵取得大胜,连带着趁夜攻打两翼防线的叛军也撤了下去,裤裤死撑的风陵渡防线也算是保住了。定国军大胜一阵,但对整个战局的影响并不是太大,只要叛军休整一下,最迟明天午后还是会再次发起猛攻的。不过丘陵一战,总算给定国军赢得了一些时间,北岸准备好的援兵也趁夜渡过黄河,萧岿的两万援兵抵达南岸后,立刻充实了相对薄弱的两翼防线。柴永浩自己酿下的苦果就只能自己吞了,不过好在白天占据的两道防线还在自己手中,有了援兵后的定国军也没有立刻发起反击。
中条山罗家盘指挥所内,柴可言耐心听取着昨夜的战报,对柴永浩吃这么个亏,她似乎并不觉得愤怒,碰上庞赫这样的狠人,能损失五千人已经非常不容易了。有此一败也是好事,柴永浩也能知道什么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昨夜之事影响并不是太大,虽然庞赫奸计得逞,但是我部也歼灭了贼兵不下三千人,算是不小的突破了。现在该担心的是风陵渡南岸防线的事情,据最新可靠消息,萧岿已经领兵进驻风陵渡,我们之前强攻的两翼阵地充实了许多,接下来我们必须想好如何应对才行。”
“太后,萧岿所部不下两万余人,庞赫所部得到补充后,两翼防线恐怕平均不下一万五千人了,这对于我们来说可是个大麻烦。再强攻下去,恐怕会有不妥,末将以为不如暂且后撤,以守住之前夺取的防线为主,如果定国军发动反击,我们靠着坚固的防线再予以迎头重击!”柴进首先发表了自己的意见,他说完,帐中许多将领都点头附和。
柴永浩却迟迟没有发话,皱着眉头做思索状。如果你以为他还没从昨夜的失利中走出来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柴永浩之所以迟迟没有发言,那是因为他并不是太赞同柴进所说,“太后,末将觉得这么做实在不妥,定国军与我军的情况可大不相同,他们根本不急着打出个结果出来。长安方面粮草辎重颇多,同州府更有大量辎重补充,定国军一应需求很容易就能运到风陵渡,庞大的粮草辎重支撑定国军驻守风陵渡两年都不成问题。可我们不行,多次大规模用兵,后方辎重得不到补充,在这么耗下去,不出两个月我方就得不战自溃。再者,定国军最想要守住的还是北面风陵渡码头,南岸防线也是为了拖延我们前进的脚步才修建的,所以,末将敢断言,定国军绝对不会对之前失去的防线发起反击的。我们躲在后边加筑防线,等着定国军过来打,很可能会落空。所以,攻势不仅不能停下来,还得加大力度,驻守风雷镇以及商州的兵马全部投入到南岸争夺战中,在最短时间内拿下南岸防线才是我们最需要做的。”
“什么?”许多将领都睁大了眼睛,表示对柴永浩的提议无比惊讶,就连柴进都觉得柴永浩的话有点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将士们可不是铁打的,这么轮番进攻,得不到充足休息,肯定会出问题的。不过柴可言却笑了,事实上她跟柴永浩想的相差无几,此时根本不可能停止进攻的,如果停下来,恐怕最高兴的就是定国军那帮子人了。进攻有问题,那就想办法解决,总之停下脚步,吃亏的就是自己。
“怎么?都觉得不可思议么?大将军所言甚为有理,你们可知道现在军中可供辎重还有多少?本后明确地告诉你们,最多就能撑一个月了,大家也不用指望洛阳方面,洛阳方面的辎重也是有限的,所以,我们最多还有一个月时间,超过一个月,到了九月末,如果还打不下风陵渡,我们无论如何都得撤兵,军中断粮是个什么结果,大家不可能不知道吧?”
柴可言的话多少有些骇人听闻了,实际上军中粮草还是可以撑两个月的,但她不想拖那么久,必须让麾下的人感受到压力才行,否则再像之前那样,攻起来打马虎眼,这仗打到最后也没什么指望。听了柴可言的叙述,众将多露出一种惊怕之色,这个时候他们也知道为什么要急着进攻了,“可是,定国军重兵布放,我们就是要强攻,代价也太大了。”
“这一点本后当然知道,你们要做的就是全力进攻风陵渡南岸防线,要把庞赫以及萧岿的兵马全部死死地钉在阵地上,其他的事情你们不用管”说到这里,柴可言神色冷厉,慢慢扫过在座的所有将领,“本后的亲兵会担当督战队,谁要是敢后撤,上到柴永浩,下到伙夫,杀无赦。”
话音落下,一帮子威风凛凛的男人哗啦啦站了起来,齐声道,“太后放心,我等当竭尽全力,攻取风陵渡,与敌决战,不死不休……不死不休……”
柴可言终于满意的点了点头,议事结束,众将神情凝重的相继离开,最后就只剩下了柴永浩和柴进两个本家兄弟,等没了旁人,柴进才有些忧心的问道,“太后,你真的有办法拿下风陵渡南岸防线么?若是没有其他办法,仅靠正面强攻,恐怕会得不偿失啊。”
“嗯,你们两个可知道晋西张家?”柴可言笑吟吟的问道,柴永浩和柴进对望一眼全都点了点头,“太后说的可是晋西大商人张四维的家族么?我等当然听过,不过这跟张家有什么关系?”
“你们啊,总是把视线全部放在战场上,战争只是一种博弈的手段,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很多时候,我们将目光放倒别处,可以取得一些意想不到的收货的”柴可言没想瞒着这两位本家心腹,慢慢叙述着自己与晋西张家的联系。这张家可是活跃在河东路一带的商贾巨擘,当初前唐末年,朝廷对关陇贵族大肆打压,致使传统的王氏、独孤氏、杨氏相继陨落,传统意义上的世家豪族没落后,一些新兴的以商场以及单纯的地主层次的世家慢慢崛起。而晋西张家就是其中的翘楚,张家以酿酒、药材、毛皮生意为主,再加上代理朝廷官盐,前后七十年时间,历经三代人,成了这西北一带数一数二的豪族,传到这一代就是张四维当家做主了。张家在河东以及关中一带,风头一时无俩,不过这一切都随着那年赵有恭入主长安发生了变化。赵有恭占据长安,随后带来的便是朱家基业朝关中转移,要知道朱家主营的就是药材以及米粮生意,再加上朱家良好的商业网,在布匹方面更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更何况有朱琏在,朱家对张家传统产业产生了巨大的冲击。
如果仅仅只是这些也就罢了,最要命的还是秦王府的酿酒产业,致使张家的酒根本没了销路,三年前朱琏更是一纸公文,取消了张家官盐西北独家代理权,可是要了张家亲命了。其实朱琏也是从大局考虑,官盐集中少数商人手中,致使盐价得不到控制,私盐泛滥就是因为官盐价格太高造成的。朱琏从赵殿下那讨来了后世的方法,大量找代理商,统一定价,虽然利润少了,但断绝了私盐买卖,代理商之间也能互相监督,不会出现一家独大的情况。朱琏的举措对西北百姓乃至大宋都是好事,可对张家来说,那可是一把把要命的刀,不管是有意无意的,秦王府的崛起,直接让张家的地位一落千丈,时至今日,除了倒腾一些药材和毛皮外,张家根本没什么赚钱的生意。有道是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张家想要重新崛起,首先要扳倒的就是秦王府。所以,当柴可言盯上张家的时候,张四维几乎痛痛快快的答应了下来。
张家一介商贾,哪有什么兵马,但张家有船。张家生意横贯东西,从凉州到汴梁,这么大的生意,如果没有庞大的船队是不可能做到的。而柴可言也是看中了张家的船只,想要渡过黄河,没有船怎么能行。本来这些船是柴可言的杀手锏的,是为了渡河冲击北岸准备的,可是现在战局困在了南岸,不得不提前使出这一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