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处是呛鼻的焦臭味和毕波碎裂折断的细微声响,我们踩在了满地的瓦砾和灰烬之间,还要时刻提防着脚下的位置,不然很可能踩上一段看似焦炭,实为被烧的面目全非,仅存内里一点骨肉的尸骸。
就在一天前,蜂拥冲入宫城之内四处肆虐和发泄的官军,刚刚经历了由天堂到地狱的骤变和巨大反差。
各个宫室之间都堆满了柴薪火药,在两外郭和内城的惨烈攻坚和伤亡中,积累了足够怨气和压力的官兵,面对富丽堂皇的宫室殿阁,已经不是简单的军令可以轻易束缚的。
一拥而入的官军将士,很快被散落满地的金宝财货所吸引,而纷纷四散抢劫,根本不顾上官的勒令和约束,也自然没有了大体上的建制和编队可言。
或者说那些将官中的大多数人,也没有多少心思约束和控制,人心纷扰糙动的部下,而是带着亲兵,忙着与别人争抢一切所看见的财货和女子,就算少数头脑还算清醒之辈,又能控制得住部下,也一心想着
就算有人发现不多,自己的队伍也已经散了,甚至发现找不到可以汇报和请示的上级。
而待期间暗藏的死士点的火起,顿时大乱,兵不知将,将不知兵,互不统辖,各自为战,甚至为了争夺火场逃生,而相互践踏,拼斗内讧而死伤累累。
只有少数人不堪忍受就近跳进池塘或是沟渠里,才勉强苟存下来。
整整有三个不满编的军及若于部队陷入其中,大乱大哗不可自拔,少数人没有进入宫城,而在外围待命的,也在原地失去指挥而不知所措,只能就地固守待命。
直到前沿都指挥,重新组织外城人马,强制征发幸存的城民前来不计代价的救火,才发现宫城及附近的水井都被填塞,可以用来救火的设施,也被几乎被破坏无虞。
只能用人手传递有限的水桶水缸,乃至锅碗盆瓢来尽力开辟出一个求生的缺口,让那些焦头烂额的官军,拼死冲出一条生路来。
其他的就无法可想了,现在正当炎热的夏季,大火整整烧了一天一夜,连园林中的花草树木,都变成了灰黑色的炭状。
华美壮阔富丽堂皇的殿台楼宇,也尽化作不可辨识的残垣断壁,像是无数亡魂和怨念一般聚合的巨大象征,笼罩在宫城和内城上空,久久飘散不去的烟雾和尘埃,浓重的甚至连太阳都有些失色了。
随着晨风飘飘洒洒的灰烬,则让大半个城都像是下了一场“黑雪”一般,
甚至连中军所在正庆前门大营,也不可避免的,无论是人还是牲口,开价或是兵器上,都染上一层薄薄的灰色粉尘。
因为烧死烧伤者众,虽然真正被烧死呛死的,再加上自相践踏和夺路内讧的伤亡,只占了一小半。
但是因此造成两万多名不同程度的烧伤者,却是短时间内再没有办法派上用场了,这足让相关的几个大军镇彻底的伤筋动骨,元气大伤到连应付中军差遣的人手,都支派不出来了。
天南城中的官军就此一下子折损掉近一半的力量,这个冲击和亏空不可谓不大,连城外的中军都没法安然自若,继续留在原地。
更别说正帅刘延庆率一众文武亲临内城善后,相关所属上至一个副经略,两个军使一个镇将,下至营团指挥和校尉,在内的几十个军将,被捆自中门前当场处断。
就地行军法连斩杀数人,杖责鞭笞十数人,剩下的人最轻的处置也是,就地夺职以白身待罪军前。
于是我们这只疲惫且伤员众多的小部队,只囫囵休息了一个晚上,就不得不再次留下少数照看伤员的人手,带着仅存六个队的人,被征召出来协助官军搜寻幸存者,同时也负责监督那些临时抽调上来的民夫,和就地征发的城民,卖力的清理废墟。
严格说这才是我们的主要任务,严厉监督这些劳役人员,防止有什么遗漏和夹带,或是在其中混入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当然官军如此大费周章的清理废墟,最主要的原因自然还是,希望能找到通海公,及其身边叛党中要分子的尸骸,及其相关证物,好为这场一波三折的讨逆之战,划上一个不算圆满的尾声。
“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某处正冒着滚滚黑烟的某堆断亘残垣之前,望着只剩下高大外形的废墟堆,我突然忍不住冒出这两句元代张养浩的《山坡羊·潼关怀古》来。
“据说天南行宫的前身,乃是当年仿当年西京北苑的形制所造避暑林苑,历史甚至更早于小长安和首山宫……”
站在我身旁费力支着一只拐杖的辛稼轩,也时有所感的轻轻叹息着为我介绍道:
“监造乃是知名营造大家,人称“当代公输”的前朝宫苑总监尉迟乙僧的手笔和规划……号称一生巅峰的最后绝唱”
“因此,天南林苑被称为天涯海角最宜休养之地,人在苑中,如脱凡境,其中名声最著者,则是瀛水台和九曲琼霄殿。”
“九曲琼霄殿号称鬼斧神工,全殿九宫回廊,楼观五重,皆以香木巨檀为材,未用一钉却坚如磐石,终年不闻蝇虫,不见尘埃,端的是神奇无比,气派非凡阿……”
“而更有名的是居中的中元大殿,四壁手工所绘的《上元升平不夜天》图
“那可是开元画圣吴道子的七世传人,大宗师吴林基花费三年,呕心沥血的绝唱。”
“传说当时吴大家点睛封笔的那霎那,风雷大作,暴雨如墨,至画成晴开云霏,虹桥高挂。”
“那瀛水台更是构思惊世绝伦,设计精妙无匹,整座台阁方圆百丈,倾盖如伞,自下而上悬出三丈,直眺浩荡江河,”
“但任风暴潮汛如何猛烈汹涌,终年巍然不动。任你如何疾风暴雨,也没有一滴水可进入到台廊中半分,”
“正所谓:风不入,雨不入,唯梁氏可入”
看他一脸怀念和思远的表情,为毛我有一种奇怪的既视感呢。
我甩了甩头,将之抛开。继续盯着蚂蚁一样四散在高低起伏的残垣中,扛着工具劳作或是抬举着各种垃圾和杂物的筐娄,搬运往来的人群。
分配给我们监管的区域,自然不可能是临朝的银安殿,或是长居的后掖宫,乃至日常处理事务的勤英楼等,这样的要害重地,而是一些游苑馆林之类的边角地带。
军中对于管理这些民工也自有章程,不用格外费心太多,所以相对于那些挖地三尺,火急火燎的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的官军们,我们的职责和压力,并不算太大。
在此期间小半天功夫,倒是找出一些大火过后,被烧化板结在一起的金银之类贵金属凝块,此外,根据废墟的残留,推测和判断之前的规模和形制,就成了我的一项乐趣。
扒拉着废墟的人群,偶然也会发出惊呼声,然后有人报告,又发现一些新的尸骸,或是已经变形的宫中器物。
眼见就到正午的时分,监工的军士终于吹响了停工的哨子,板车推来了成筐的杂面大饼和桶装的汤水,那些人就只能或站或席地坐在废墟上,用手抓着狼吞虎咽起来。
这时候,我也重新走到某处高台断壁的阴凉下,把现场交给辛稼轩去继续盯着,喝了几口盐和酒混合成的提神饮料,这时候我却看到负责封锁和警戒外围的白兵队正张立铮,有些神神秘秘的凑了过来。
“中候,搜索外围的人,似乎有所发现”
我带上几名护兵,随他七拐八弯的走过一片片残垣断壁,来到一处被熏黑坍塌大半的小院落外。同样几名标兵队的人,呆在墙外警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