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不多远,前面竹林掩映中有一处凉亭,里面摆着竹桌竹椅。亭边栽了几株芭蕉,风姿绰约,伴着几株四季桂,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小厮进了亭子,把手中提的马灯放在桌子上,用火绒引着了四周柱子上挂着的煤油灯,一下亮堂起来。
石全彬走上前,先不坐,转着圈把几盏灯看了一遍,问徐平:“云行,你这里的灯用的是什么油?亮得出奇,又不见黑烟。”
徐平随口道:“煤油啊,现在我们这里都用这油。”
石全彬摇了摇头:“这么好的东西,宫里怎么没见过?这是邕州这里特产的吗?从什么里面榨出来的?以前的地方官真是该死,竟然不上供!”
徐平心里咯噔一下。对啊,这个年代有什么好东西都要先紧着皇上用,自己怎么就忘了呢?甘蔗园里都普及起来,却没想过好好制几件贡品送进宫去。
见石全彬还在那里啧啧称奇,徐平只好硬着头皮说:“不瞒阁长,这油不是榨出来的,是从石炭里面蒸出来的。我馏焦炭的时候顺便制了这油,石炭这种腌臜东西,怎么好献进宫里?你说的这节倒是没想到。”
听见这话,石全彬立刻换了脸色,笑道:“原来是云行制出来的,以前在京师的时候,大家都说你心思灵巧,没想到到了岭南还是这般。你说的没错,石炭这种东西怎么好献进宫里?不过这油看起来还干净,我走的时候也带两桶,你再准备几盏灯,回宫让官家也看个稀奇。”
见石全彬轻描淡写地揭过,徐平忙借势下台,点头道:“这个简单,我便准备两大桶让你带着。反正你以后的路都是水路,也不麻烦。等回了宫里,如果皇上觉得好用,你再给我带信来,年年都进贡一些。”
石全彬是来与徐平结交的,不是来找麻烦的,说过了便不再提。
在竹椅上坐下来,石全彬左右看看,口中道:“这处所在倒是雅致,不知有名字没有?”
“我倒没想过这一节,阁长如果有兴,不妨起个名字如何?”
文人都爱卖弄,别说这么好的一座亭子,就是一块石头看顺眼了也会起个名字,附庸风雅。徐平到底与这个年代的文人不同,没有这习惯。
借着灯光,石全彬看亭子周边竹影婆娑,摇头晃脑:“入水文光动,抽空绿影春。李长吉的诗自成一家,这一句写竹尤见清奇,这亭子在竹影之间,不如就叫‘绿影’如何?”
“阁长妙语,自然是好的。明天我便找个高手匠人,刻名字上去。”
邕州全城就徐平一个进士,难得见到这个年代正统的文人,徐平日常日子大多都是埋头于各种文书账簿中,诗词风雅早就忘光了。一下子也没那个精神陪石全彬在这里附庸风雅,只是随口附和。
石全彬却不以为意,自己低着头又念了两遍,越念越是得意。
谭虎带着两个随身兵士在亭子周围散开,一是警戒,再一个离得远一些,免得打扰了长官和客人的兴致。
徐平在石全彬对面坐下,随口问道:“阁长,要喝什么酒?”
“你这里有什么酒?”
徐平有些不好意思:“这里不比京城,那时我家里什么好酒都有,这里就不行了。也有几种白酒,不过都比不了家中的口味。”
石全彬听了大笑:“果然不出我的所料,你家里虽然是酿酒的,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来了邕州只怕也没什么好酒。好在我随身带了几瓶御酒,你看,这是宫里太后和官家喝的羊羔美酒,正好我们享用。”
说完,变戏法一样从怀里取了一瓶酒出来,约摸一升的样子。
有时候徐平也佩服这个年代的人,什么都能装进怀里袖子里,虽说里面有暗袋之类,自己试了几次还是很不习惯。
至于羊羔美酒徐平倒不陌生,这算是开封城里第一名贵的好酒,也是上好的补酒。用上好的羊羔肉和米同酿,里面还加了不少药材,京城里卖数百文一瓶,还真不是寻常人家能喝得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