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平很少到学士院,虽然这里相距三司官署并不远。在一般官员的心中,这是个很高贵的地方,能到这里任职,可以说是达到了这个年代的顶峰。翰林学士也有诸多名目,也没有定员,但除去在外兼职的,专职的翰林学士一般就是三人左右。凡是不经过中书和枢密院,直接以皇帝的名义下达的诏制,都是由这里的翰林学士草拟。
特别是大除拜,像宰执的任命,使相的任命,亲王等的恩典,都由翰林学士草词。
这不仅仅是荣眷,而且是有极大油水的职事。每有大除拜,草词的翰林学士都会收到大笔的润笔费,如果词句华美,对除拜的人赞眷有加,还会额外加钱,一次收数千贯也是常事。翰林学士清贵,地位高,油水大,除了宰执基本没别的差事比得上了。
徐平这次来找的是梅询,其实与学士院无关,而是因为梅询还兼任群牧使。
以前群牧使大多都是由枢密副使兼任,后来又有废置不常的群牧制置使是由宰执兼任的,群牧使便改成了文官,最近几任都是由翰林学士中的一人兼职。
群牧司掌管天下马政,而牛羊之类的官营畜牧则由牛羊司负责。从制度上,朝廷对马政不可谓不重视,群牧使的地位一向或是由宰执兼任,或是仅低于宰执一级。但从实际效果上,马政则非常糟糕,群牧司各马监养的马越来越少,质量越来越差,军马越来越依赖于西北的茶马等贸易所得。
如果说是制度,层层的考核体系也很完备,马匹损耗的处罚,孳生的奖赏,各种人员的配备,都有例可循。技术上群牧司也集中了天下的养马好手,编的《马经》是最上等的畜牧教材。但这一切,都止不住马政一天不如一天的下滑势头。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就不能归结到主管的人身上了。这么大一个衙门,里面不职称甚至行为恶劣玩忽职守的肯定有,但哪个朝代哪个衙门能够完全杜绝呢?找原因,还是要从体制和技术上找,人的因素是解释不了这一切的。
体制上,主管官员不管技术,甚至完全不懂养马,管理就是把责任推到下面的公吏和厢军兵卒身上。奖惩条例再完备,也只是表面上的功夫,什么损耗罚多少孳生多了奖多少都只是条文而已,并不能有效地提高马政的水平。这些好处落不到最底层做事的吏卒身上,而处罚则由他们承担,经年累月下来,下层无心做事,上层又怎么光鲜得起来?
技术上来说,现在养马包括《马经》里面都有不少玄学的成分,对于真正改良马种的研究基本没有。仅靠着从外部输入良马,繁育的则只计数量,不计质量,大宋哪里来的那么多好马放到养到各地牧马监里。
管理也是学问,现在大宋朝廷的管理大多都有如此毛病,看起来条例细致无比,但认真起来这些条例却大多并无用处。不仅仅是群牧司,以前的三司也是如此。
守门的军将入内通报,不一刻便出来复命,带徐平进了梅询的官厅。
学士院官员很少,地方却很大,要梅询的官厅比徐平的大气多了。这里没有堆满案头的案牍,也没有来来去去催个不停的公吏,只有整齐摆着的书架,甚至一张案几上还有展开欣赏的画,旁边散落着的围棋。
进了官厅,梅询迎上来,笑着道:“难得徐待制到学士院来,记得自从入馆阁的那一次招试便就没来过了吧,真是稀客。快快上座!”
梅询一近身,一股浓郁的香气便扑鼻而来。
在前世的时候,徐平记得男性用香水还不怎么普遍。这个年代可就不同,家境中等以上的男子很多都熏香,香料是非常重要的物资。梅询又是其中的侥侥者,仪容一向都收拾得一丝苟,身上香气浓郁。
在客位上落了座,杂吏上了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