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平对张大有道:“今年河阴县那里大旱,不知你这里如何?”
“回待制,汜水县这里今年的雨水也是偏少,不过好在田地大多临河,并没有怎么遭灾。倒是河阴那些河滩地多的地方,由于河道北滚,受灾要严重一些。”
“原来如此。”徐平点头,“不知汜水河进入黄河的河道有没有受影响?”
张大有道:“还好,这里临近嵩山余脉,又有汜水和洛河的水注入,河道并没有北滚,依旧可以行船。反倒是北岸出现了大片的沙滩,不少农户在滩上开田种山药。”
温县周围正是种山药最多的地方,现在属于孟州,后世则属于怀州,便是徐平前世著名的土特产“怀山药”的由来。那里有大片的黄河滩地,泥沙深厚肥沃,正是种山药理想的地方。过了汜水县后,黄河水道经常北滚,在这里由于南边有两条去流汇入,反倒是在北岸冲出了大片的河滩地。
说着闲话,张大有又敬了一巡酒。王沿见徐平只顾与张大有说话,根本就不理会自己,不由心中有气,一个人坐在一边闷着头喝。
把酒杯放下,徐平又问张大有:“损之应该知道,我这次是来巡查从洛河引水入汴河的河道,你是这里地主,不知可有教我?”
张大有看了一眼王沿,见他低头沉着脸,便不再理他,对徐平道:“引洛河的水除了河阴县那里广武山脚下,最难的便是我这里。这里到洛河隔着嵩山的余脉,山势虽然不高,而且都是土山,但干涸的河沟极多。要从这里挖河道,虽然可以利用一些原有的河沟,但更多的是河沟断了水渠的去路。要想引水,就必须在河沟上筑堰,但筑堰又拦住了洪涝时节山里下来的水。待制知道,人工开渠的运河最怕的就是来水忽多忽少,这是最大的难处。”
徐平点头叹道:“损之说的确有道理,若是平地还罢了,运河过山最怕的就是山洪爆发,如果无处泄水,这运河根本就没有用处。”
王沿听到这里,不由心中冷笑。原来徐平还知道这道理啊,还以他是个愣头青不知深浅呢。运河过山,特别是这种沟梁无数的山,不筑堰引来的水便流向了别处,筑堰就挡住了山洪下泄的通道,一到雨季便就把运河的堤堰冲垮。
王沿说运河不能修,也不是完全地信口胡说,好歹他也把汜水县到巩县引水口的地形大致看了一遍。这一带光听地名就知道地形多么复杂,什么樱桃沟核桃沟,刘家沟李家沟,安乐沟茅草沟,来来去去几乎全是在岭和沟之间打转。
在这种地方修运河,比从一座石山中间挖过去还难。挖穿一座岭,就遇到了一道巨大无比的沟,必须把这沟的下游堵起来,不然引来的水顺着沟就流到黄河里去了。
把沟堵起来倒还罢了,无非是多用一点人工,挖岭的土正好用来填了。但沟的上游总不能也堵了,那雨季的山洪无处排泄,整个这一带的水系就全乱套了,对于地方无异于一场灾难。
新挖的运河必须接纳雨季上游来的山洪,实际上是代替了以前黄河的作用。问题是运河是人工挖的河道,水量是有限制的,来水越稳定越好,山洪一冲,这运河还怎么跑船?就更加不要说由此引起的防洪问题了。
人工开挖的运河轻易不过山,不仅仅是工程量大的问题,山地的地形容易聚集洪水,处理起来极为棘手,才是最难解决的。往南一点的襄汉漕渠动议了一千多年,太宗时候两次动手,浪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最后失败也不是因为工程浩大,恰恰就是到了雨季山洪爆发,什么围堰也一冲就垮了。
从洛河引水,一是要避过荥泽一带沼泽汇聚之地,因为那里就是接纳周围山上洪手的地方。再一个,要解决的就是过这里的嵩山余脉和广武山的难题了。
又喝一巡酒,徐平对张大有道:“损之刚才所言,确实是现在开挖水渠最大的难题。广武山那里我已经勘查过,因为今年大旱,黄河水道北去,在山脚下形成了一片宽近十里的沙滩,河道可以从沙滩上走,另外筑题,把黄河水道逼离广武山。现在看起来,那里的难处不大,开挖的土石也不多。如今就只剩下这里到巩县引水口,是这工程最难的地方,不知损之有什么可以教我?”
张大有又看了一眼王沿,见他在那里低着头目光闪烁,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虽然徐平来之前,王沿暗暗点醒张大有,说是如今朝廷里两位宰相都不支持徐平开河,让他认清时务,不要帮了徐平误了自己。但不管怎么说,徐平是自己的同年,怎么可能不帮同年去帮着着别人?说来说去,官场上靠着同年提携比其他人可靠得多。
想到这里,张大有向徐平拱手说道:“待制太过客气了,这些本就是下官份内的事。这里到洛河引水口虽然河道难修,但不管怎么说,只有几里路,用手挖也能够挖通了。至于山洪难泄,尽可以把经过的沟里的河堰巩高一点,把雨季的洪水逼到汜水河里来,从汜水河排到黄河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