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台谏官员说,王举正家里妻悍,他又管不了,一家都治不了,如何治国?”
王举正是使相陈尧佐的女婿,陈尧佐一家父子四进士,兄弟两状元,是此时一等一的高第名门。陈尧佐本人又性子急,脾气暴躁,喜好骑马射箭。他的女儿也颇有乃父之风,而王举正是个老实本分的读书人,厚重寡言,自然被妻子压制得死死的。
徐平听了,不由笑起来:“本朝现在有名惧内的大臣,还真有他一个。不过王举正家里的妻悍,还只是他在家里作不了主而已,不比其他两人。李昭亮其实算不得惧内,他的正妻早亡,家里三个小妾管事,只是一个乱字而已。倒是李及,不但在家作不了主,小妾生个儿子竟然都保不住,被正妻在客人面前当庭摔死,这就过了。”
徐平侃侃而谈,徐昌偷眼看一眼林素娘,一声也不敢吭。
徐平却完全没有这个自觉,只顾着品评这三个人。
现在朝里有名不能治家的大臣中,李昭亮不是怕老婆,而是管不了自己的三个小妾,闹出笑话。最离谱的其实是李及,他的正妻不能生育,纳了个小妾生了个儿子养在外边,正室百般设法让李及抱回来让自己养。结果抱回来后大宴宾客,当着众人的面在柱子上摔死。反倒是王举正最无辜,他只是在家里都听老婆的作不了主而已。
品评完了,徐平啧啧叹道:“这三个人,其实都是忠厚长者,学问深厚,而且历任地方都有政声。李昭亮虽然为武臣,也是难得的谨厚老实之人。结果家里偏偏出那么多乱子,只能说是娶人不淑,运气不好,闹得家宅不宁。”
徐平昌站在一边,只当没有听到,更不用说搭话了。
徐平说溜了嘴,还要接着说下去,突然听到旁边林素娘重重咳嗽了两声,道:“大郎,天时不早了,是不是到了太医吩咐的用药时候了。”
“啊,”徐平回头看看林素娘,摇了摇头。“没到时候,这种事情秀秀都记在肚子里呢,她做事仔细,绝误不了时辰的。”
说完,再转过头来,却见徐昌已经告辞出去了。
徐平自己不觉得,可在京城里面,徐夫人虽然算不得善妒凶悍,但跟温良恭谦让也不怎么沾边。尤其是去年台谏官员吵到家里,林素娘老虎威,从此之后便算是名声在外了。文人的一张嘴,也就是比三姑六婆的稳重点,闲起来编排人的本事可是不小。徐平少年得志,高官富贵,可是不游宴,不跟同僚不怎么玩到一块去,背后自然少不了被人闲话,这些闲话就都编排到了林素娘的身上去。
这种事情没人敢在徐平的面前说,但林素娘自己在官员夫人们的圈子里可听了不少风言风语,最忌讳别人在她面前提这种话头了。当然,林素娘从来没有跟徐平闹过脾气,时时都维护着徐平一家之主的威严,这也是徐平自己没感觉的原因。
话说回来,那些个怕老婆的官员,又有几个是在家里被收拾服了的?相反大多他们的妻子在两人相处时都还贤惠,别人怎么说,人家自己不觉得。
见徐昌出去,没人陪着自己聊天,徐平百无聊赖。以前天天上朝,下朝之后到了衙门还有做不完的事,只觉得忙得跟个陀螺一样,现在突然闲下来,还有点不适应。
见林素娘一个人坐在那里做针线,好像是给将要出生的孩子绣的不知道什么,徐平对她道:“素娘,怎么不见岳父一家回京?莫不是不把我放在心上?”
林素娘白了徐平一眼:“你说的什么话?我阿爹新娶的那一位,看看马上就要临盆了,一步路也走不得,自然是在中牟那里等消息。”
林文思续弦的这位夫人跟林素娘差不多的年纪,让林素娘心里非常别扭,一声母亲是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口来,只是用那一位代称。说起来林文思跟前妻只有林素娘这一个女儿,再娶了之后却一个又一个地生,好像要补回来一样。
徐平想起自己的小舅子比女儿的年纪还小,也觉得别扭。不过不这样,怎么好意思被称为大户人家?你看王素,年龄就跟有的亲侄子差不多,一样把家管得好好的。
经过了晚唐五代的乱世,名门高姓被一扫而空,这个年代的大家族跟以前迥然不同,基本没有什么宗族的概念。新兴的这些大户人家,才刚刚兴起来要把家族延续的意识,编家谱的都基本没有。倡宗族互助的范仲淹,自己本就是母亲改嫁时的拖油瓶,中了进士之后才改姓归宗,颇有些补偿的意思。他们所提的宗族,也不过是“小宗之法”,以前保士族千年不堕的“大宗之法”是提也没人提了。
这样的家族本就不大,再加上此时的人势力得很,基本就是谁官当得大谁就在家族里说了算,谁就是族长,完全不是以前宗法森严的时代了。
这样的社会,其实更让徐平适应。最少在自己家里,自己的官最大,就连老爹徐正都自觉得让位,不管什么事情都听儿子的。
自己的那两个小舅子,徐平也只是该帮就帮一下,并不需要背上家族的包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