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唐的时候律绝皆不成形,当时的诗人也不把这些当成金科玉律,所作的诗常常在后人看来不中格。如“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又如“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就都算是古诗,按照五绝来看是怎么都不对的。越到后来,格律越严,到了宋朝,就基本是近体诗律绝的天下,再写这种古诗会被人笑的。
徐平自然不是不知道格律,但却做不到严格按照格律随口而出,心中有所想,便只能随手题一首这种四不象。
吕公著十八岁,刚好是大哥吕公绰年龄的一半,但若是说起诗文学问来,哥哥是连自己的一半都远远比不上。
见父亲的目光严厉,比刚才责备的意味更浓,吕公绰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散去,面色沉了下来。人情世故还只是跟性格和经历有关,刚才这话却只能说是为人轻浮。吕夷简忍得了儿子的逐渐成长,不会可以慢慢学,轻浮他如何能忍?
吕公绰的神情尴尬,吕公弼忙开声替他解局,对吕夷简道:“依孩儿看来,徐平离开河阴县的时候,必定是已经知道了王沿上奏章说他办事不力。”
吕夷简从吕公绰身上移开目光,面色缓和下来,对吕公弼道:“那个时候,李国舅任群牧副使,正好到原武监。徐李两家是世交,怎么会不说给徐平知道。”
吕公弼叹口气:“此是人之常情,说来也没有什么。不过,李国舅一向都性子谨慎,听说回家都绝口不谈公事,连自己的儿子都从不轻泄一句。这一次,却去说给徐平知道,在孩儿想来,只怕不是他自己的意思。”
吕夷简面现欣慰之色:“二郎,你心思缜密,将来必成大器。我刚才为什么说怕徐平是第二个寇准,你该知道了吧。事情说开了,李国舅只怕是官家故意派到河阴县去的,就是为了给徐平说这个消息。徐平是官家的自己人啊——”
说到这里,吕夷简摇了摇头:“从诗里看来,徐平当时已经拿定了主意要到汜水县去收拾王沿,结果如何你们都知道了?徐平把怨气出了,还得了偌大的好名声,你们还真以为他不会收拾人啊!破过敌都,执敌酋献于殿前,是老实人能干的?——我把王沿贬去春州,也是不得以,只能替他做这个坏人了!”
吕公绰失了父亲欢心,心中忐忑,正要表现自己,听了这话,不由插嘴道:“这样说来,徐平上朝路上从马上摔下来晕倒,莫非也是——”
吕夷简看着大儿子重重地叹了口气:“唉,大郎,我刚才给你说的什么?徐平这个人你可以欺之以方,切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然是要吃大苦头的!你怎么就是听不进去呢?他要真是这样小肚鸡肠,有无数的小心思,在邕州怎么可能做出那么多大事来?王沿已经被他踩在脚底下,想收拾有无数的机会收拾,怎么可能去装病呢?几个月不视事,朝里会有多少变化?心思多的会这样做?你无可救药!”
见父亲的神色从恨铁不成钢,慢慢变得严厉起来,吕公绰心里害怕,低下头去。
吕公弼忙道:“大兄也是当局者迷,他在三司做事,对徐待制有些成见罢了。”
吕夷简看看大儿子,又看看二儿子,有些无奈:“二郎学问精深,为父不想让你沾染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你只需安心向学,踏踏实实为官做事,将来公辅可期。乱七八糟的心思,对你反而没有一点助益。反倒是大郎,学问上无大成就,只能在官场上苦苦挣扎,将来或许会有机会位至侍从。——这些年来,大郎在府里的杂事上用的心思太多了,浸染太过,过犹不及,眼睛反而看不清楚。”
自己每说一句都是错的,吕公绰心里不安,垂头丧气地道:“是孩儿不好,猜不透徐平的心思,惹父亲忧虑了。”
“若是你能够如二郎三郎一般,有学问,自己又行得稳站得正,那又何必去猜徐平的心思?这些年来,为了支撑家里花销,也是没办法让你出头露面。你自己,也确实不是这条路上的。大郎啊,将来你可要好自为之,切莫越走越远。不是阿爹看不上你,我走的路,你走不来,你们兄弟三人,都走不来!”
兄弟三人难得见一次父样吐露心声,默默垂手站立,不敢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