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本来是唐朝时汴州的州衙,一个地方官府,规模终究是有限制。虽然五代时候经过几次扩建,面积却无法扩大,建筑多了之后更加显得拥挤。太祖登基之后一切从简,宫里只有几十个内侍,就是加上宫女也不到百人,跟个普通大户人家规模也相差不多,还不觉得挤。到了太宗之后,服侍的人开始多了起来,便就拥挤不堪了。
哪怕就是在天章阁里,隐约还能听到其他宫殿传来的声音,平添一份市进气息。
徐平端着酒杯,看着夜色,听着远处传来的人声,突然间心有明悟。
范仲淹、欧阳修那些人,天天喊着以大道佐君王,其实他们说的很有道理啊。大道至简,但大道又是经过无数实践检验过的,必然不会错的。当然那些人的大道徐平不懂,但他前世上过十几年的政治课,有自己的大道啊。
历史唯物主义和辨证法,又何尝不能作为这个时代的大道?
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生产关系对生产力有反作用。多么简单明了,生产力到了一定的程度,发展的量变积累到质变,自然会要求生产关系与自己适应。如果生产力积累的能量不足以引起生产关系的变革,那么生产力便会倒退,依然被束缚在原有的生产关系之下。在中国这个大一统的社会,生产关系对生产力的束缚也远大于世界其他地方,在别的地方可以引起惊涛骇浪的变革的生产力发展,在中国可能就只是一朵小浪花。所以徐平要在纺织工业搞重点突破,由点及面。
问改革方略,徐平现在能够回答的只有在几个重点方向的生产力发展,具体来说还是无非纺织工业,三司的商业布局,用官府力量为纺织工业商品化铺路。
各种生产关系的总和构成经济基础,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上层建筑最主要包括两个方面,政治结构和意识形态。徐平前些日子想的立言,其实就是意识形态,让意识形态与未来的商品经济相匹配。至于政治结构,在商品经济的初级阶段,三司的力量就足够能够适应了。而且这个年代,政治结构对商品经济的束缚还是相对较少。
说穿了,人类社会的经济基础外在表现出来,无非就是那么几种。原始社会对应原始经济,奴隶制社会在中国对应井田制,实际是庄园主,封建社会对应小农自然经济,资本主义社会对应商品经济,社会主义社会对应计划经济。
什么样的经济基础,就决定了什么样的政治结构和意识形态。庄园主的经济几乎必然对应奴隶制,哪怕就是两晋隋唐,大庄园对应的也是奴隶制。只是他们不占整个社会的主流而已,主流还是小农自然经济。
到了这个时代,大庄园主已经被一扫而空,不用担心奴隶制的回潮。政治上又不抑制兼并,相应的小农经济势力也不强大,商品经济发展的束缚几乎是最小的时候。
资本主义不是资本家当政,没有相应的经济基础,资本家当政会直接退回到奴隶制的庄园主经济。说穿了,资本家的资本,土地是不作数的,如果土地资本占了资本家资本的主流,那不但不会有资本主义,连小农经济都将不存在,而只会让奴隶制成为主流,开历史的倒车。历史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徐平不用在这上面动脑筋。
徐平要做的,还是那句话,发展商品经济,让商品经济成为这个时代的主流。至于在这样的政治结构下会变成什么样子的社会,无非就是跟历史上的欧美都不同,一个有中国特色的资本主义社会而已。
小农自然经济比庄园主先进在哪里?提高了劳动者的劳动积极性,因为级差地租的存在,也提高了地主提升土壤肥力改进农田基础设施的积极性。纯粹的农业社会之下,这就是最合理的制度。高品经济比自然经济先进在哪里?在于生产、交换、消费和扩大再生产的链条,一旦消费和扩大再生产的环节断掉了,商品经济也就不会再存在,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也就不会再存在。商品消失,退回到自然经济。
生产力的发展要维持住商品经济的链条,这样就维持住了经济基础,建立在之上的上层建筑,不管是政治结构还是意识形态就会站住脚。这条链条越稳固,社会就会越稳定,如果这条链条出了问题,那么整个上层建筑也就会根基不稳。
把这一点想通,徐平也就明白了改革要从哪里入手,要怎么做,将来要达到什么样的目标。或许每一步都不清晰,但最少保证走得稳,尽量避免反复。
至于怎么做?在实践中摸索,在实践中学习,在实践中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