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了半扇, 穆寒手里端着药碗进屋,反手掩门阻隔寒风。
从正院回来后韩菀就挥退人独处,女婢不敢触霉头, 遂将药碗交给穆寒。
屋里没燃多少灯,有些昏暗, 穆寒快步上前见礼,而后将汤药呈在炕几上,“主子请用药。”
药烫,韩菀轻轻吹着, 热气袅袅,晕黄的烛光从榻侧高几投了下来,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她,她有几分恍惚。
穆寒还半跪在脚踏上,她抬眼,暖色烛光下, 刚毅面庞被勾勒得轮廓分明,深邃沉静的五官, 浅褐琉璃珠般的坚韧眼神。
韩菀记得很清楚,滚滚浊浪中她一回头, 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张脸。
水珠从眉心滚落, 沉静坚韧的眼神, 他手臂坚实有力得像把铁钳子, 牢牢勒住她的腰,在黑黢黢汹涌大河中带着她奋力往岸边扎过去。
时至今日,她还清晰的记得当时那种感觉和心情。
韩菀斜靠在引枕上,盯着烛火不语,穆寒就安静立在榻旁一侧她的身后。
他出身低, 但她不介意。
他是不一样的,穆寒在她心里始终有着一个独一无二的位置,谁也无法取而代之。
所以知晓了他的心意后,韩菀并没有产生恶感,只有骤不及防下的错愕无措。
需知,其实她原不必多想的,这些复杂无措都不是必要的,她是主,佯装不知就可以了,她完全可以不受影响。
只是她怕他心意空落,一辈子无望的守候,她想想就觉难受。
说到底,穆寒也是她很在意的人。
韩菀晾了晾,把汤药服下了,药力上来,开始有些困倦,她没有再挪动,慢慢就着引枕躺了下去。
穆寒无声退出,去叫仆妇女婢进来伺候她。
很轻微的脚步声,韩菀睁开眼。
带起的一丝风烛火轻微晃动,须臾停下,室内静谧,半昏半明,穆寒高大的背影如山岳一般。
沉稳厚重,恪守克制,雄浑张力内敛,无声而岿然不动。
看他身影没入玄关的昏暗,轻轻打开门,阖上,而后听见低低的说话声。
韩菀翻了个身。
如果他当她的夫婿,陪伴一辈子,她乐意,还挺欢喜的。
下了决定,烦恼一扫而空。
次日醒来,连药力作用下嗜睡都减了几分,痛快洗了一个澡,精神抖擞。
用过早膳,她去送杨于淳。
本来孙氏和韩琮也要一起来的,被杨于淳婉拒了,天气太冷,不慎受了寒气反倒不妥。
孙氏韩琮便送到厅门,孙氏板着脸看了她一眼,韩菀当没看见,和杨于淳边走边说,一路送到二门外。
目送杨于淳的车驾走远,“我们也走吧。”
韩菀不回去了,免得挨骂,直接走人。
车夫驱车上前,韩菀登上,三刻钟到朱雀大街,穆寒一路紧随其后,直到将她外书房,才俯身告退。
“嗯,去吧。”
穆寒穿的还是那件猞猁皮大氅,北风凛冽,扬起大氅下摆,里头依旧一身黑色扎袖布衣,同色皮质腰封。
针线房倒做了几身管事们常穿的广袖长袍送来,不过他从来没穿过,换了衣裳样式他也不是士人,他不在意旁人如何看他,在穆寒心里,商号一职从不如韩菀近卫重要。
韩菀视线略过他腰封,在他左肋内袋的位置顿了顿。
她很明白他为什么隐忍深藏的。
那她就主动些呗
又不难。
穆寒应声却未动,韩菀无奈,只好自己先进去了,拉开一点窗往外看,才见他转身往左壁值房行去。
关上窗,韩菀坐下端茶啜了口。
主动难倒是不难的,她想做就做了,但现在问题是,她有点点不知怎么做,没经验。
总不能大喇喇告诉穆寒,我也对你有意思了,你来吧。
这太直白了,不行的。
韩菀就觉得吧,得有个过程,循序渐进。
她托腮想了一阵子,最后觉得,最合适还是暗示,通过日常的点点滴滴,让穆寒察觉自己的心意。
他喜欢她,然后发现她也
岂不是顺利成章了
韩菀一击掌,很好,就这么办吧
主意定是定了,不过马上实施还是不能的,两人都忙,年旦休假就这两天了,整个总号从上到下都忙得不可开交。
一直到入暮,韩菀才有空把穆寒叫过来,还是因为公事。
“笃笃”两下规律的敲门声,她一笑,扬声“快进来”
穆寒推门而入,俯身见礼,韩菀站起身,“今天忙不忙叔父说午膳都没见你去吃呢。”
她声音清脆,翘唇看着他,皱了皱鼻子“可不能这样,熬坏身体就本末倒置了。”
穆寒情绪也不禁轻快起来,不过面上不显,他回道“谢主子,吃过了。”
“庖厨送来的。”
一如既往恭谨又简短的回话,他沉静肃立,高大的身躯映着窗棂滤进的天光和雪光,在玄关投下长长的剪影。
穆寒很高,异常高大健壮,韩菀在女子中也算高挑的,也得仰头看她,她大概就到他下巴还要往下三寸的位置。
但她瞧着挺喜欢的。
韩菀抿唇笑,指了指“栾邑有信,是韩渠遣人加急送来了。”
信就搁在窗下的小案上,这边天光足亮,韩菀喜欢坐这边理事。
她眨眨眼睛,扯了扯穆寒衣袖,两人往小案行去。
小案不远,就两步,韩菀登上矮榻,在有凭几的一边坐下,又让穆寒坐另一边。
穆寒依旧不肯,无奈之下,韩菀只好让他把坐席拉到脚踏放着。
炭盆放得近,侍女就把脚踏上羊绒毯子撤了,现就光秃秃一条硬木,她没好气“这么冷的天,坐一会膝盖就凉透了。”
她坚持,穆寒只好听她的。
韩菀见,这才笑了。
暮色现,天光暗下来,铜盆炭火闪烁,映着她侧颜一层晕红暖光,长翘玉睫微微轻颤,一双美眸霞色潋滟,华贵柔美丽色无双,一笑,如牡丹初绽。
“好了,说正事儿。”
两人坐好,韩菀神色一正,说起正事来了,“这是栾邑才到的,韩渠使人日夜兼程加急送至。”
栾邑,韩氏名下两大丹砂矿区,栾邑正是其中之一,还是魁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