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天明时, 韩菀假寐了一会。
她是在穆寒怀里睡的。
她脸贴着穆寒颈窝,穆寒轻轻拍着她的背,迟来的困意上涌, 她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穆寒抽出佩剑,用剑尖挑了榻上的漳绒斗篷过来, 裹住她, 小心翼翼抱着。
他凝视她许久,舍不得闭上眼睛。
长夜寂静,蜜烛终于燃尽了,烛光闪烁几下, 无声湮灭蜡泪中。
室内昏暗下来,矮榻一方小小的角落, 静谧又安宁。
韩菀这一觉没睡多久, 天破晓了,渐渐亮了起来,不多时, 院中就有隐隐约约的人声走动。
新的一天来了。
捧着铜盘巾帕水壶的仆婢已侯在廊下, 韩菀揉了揉眼睛, 两人凝望对方半晌, 她才把人叫进来。
“去吧, 你也赶紧洗把脸去。”
穆寒双目沉静内敛,却多了有一种平日没有的说不清道不明光彩,她瞥他一眼,两人视线交缠,她压了压唇角,柔声唤他。
他刚才肯定没睡。
但两人还是尽量没有在仆婢面前表现出什么来。
穆寒应声去了。
他素来是个擅克制的,只出玄关前, 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她一眼。
她也在看他。
只一眼,心头就泛起无数甘甜,偌大的室内人不少,但两人眼中唯独彼此。
目光对上,有些移不开。
最后还是穆寒先听见庑廊尽头有脚步声,罗平来了,他赶紧挪开视线,赶在罗平转过庑廊前快步出去。
韩菀目送他,直到他高大背影消失,才肯收回目光。
两人各自梳洗,很快换了衣裳用过早膳。
天色已大亮,晨曦穿透檐角瓦顶投在庑廊前的庭院,照在萧瑟泛黄的花木上。
韩菀打起精神。
和穆寒的感情终于迈出了新一步,她自然高兴,但情感问题之外,正事仍在,危机仍在。
在这个非同小可的时刻,不管是谁,都没法奢侈放纵自己的心思沉浸情爱中,天亮了,韩菀思绪很快重新回到正事上来。
“我们去正院一趟。”
这事必须得告知孙氏韩琮,另外,韩菀思索过后,她想用金蝉脱壳之法,先把母弟送走。
留下她一个人就够了。
韩菀是这样打算,只不过最后,孙氏和韩琮都不愿意离开。
花开花落,几十度寒暑,举案齐眉,恩爱两不疑。
得知韩伯齐为大义选择舍弃妻儿,恐怕最伤心的就是孙氏。
庭院里静悄悄的,只有韩菀低低的说话声,她握住了母亲的手,“阿娘”
孙氏听着听着,眼泪默默淌了下来。
她怔怔盯住某一点,良久,却转头对女儿说“你父亲胸怀家国大义,他是真君子真英雄,他的做得一点不错”
眼泪刷刷下来,她用力抹去,努力睁大眼睛。
韩菀见了十分心酸,在乍知那一刻,她尚且这般难受,更何况母亲
孙氏紧紧攒住她的手,半晌开口,声音强自压下哽咽,她十分坚决“我和二郎都不走。”
“阿娘”
“你不必说。”
孙氏摇头,“我们娘仨就在一起,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她绝不会舍弃她的女儿独自偷生,韩琮也不会舍下他的阿姐。
“阿姐”
韩琮推开门,扑上来搂住韩菀的腰,泪水刷刷下来,“阿姐我不走”
不管怎么样,他们一家都要在一起的。
韩菀喉头有些哽咽,忍了忍,她劝了几遍,可孙氏韩琮坚决不走,最后她仰起头,将泪意逼回眼中。
“好,不走就不走。”
她捏紧拳,她得想出个办法来
韩菀没有多留。
确定孙氏韩琮不走之后,她很快就离开了,她必须得抓紧时间。
即便再难,她都要拼尽全力去挣一把。
哪怕最后结局不如人意,她也问心无愧。
她如此,穆寒如此,罗平阿亚乃至陈孟允韩充等人皆如此。
很好
当下众人也不迟疑,各自按照平日上值的时辰先后登车往朱雀大街去了。
总号以及应对栗田乐三家的事先全部交给陈孟允等人去主持,韩菀则全力思索破局之策。
她现在手上有两个筹码,一玉玺血诏,二就是韩氏。
一个是明面筹码,另一个是暗地里的。
该怎么样才能让二者发挥最大效用,谋出一条生路呢
辎车辘辘,轧过朱雀大街的青石板大道。
韩菀沉思良久,她撩起车帘招了招手,穆寒立即附耳过来。
耳边一热,穆寒收敛心神,专心听她低声吩咐几句,他点头,立即驱马上前和罗平低声交谈几句,而后快马折返韩府。
韩菀命他回去取一份名单。
这是父亲去世后,交到她手里的一份官员名单。有韩氏培养的,也有和韩父交情不错,都是亲韩家的人。另外韩菀后来还添了一些,是她接掌韩氏后结交的。
这份名单放在孙氏枕下暗格里,当初好在因她谨慎,否则上次搜索的时候就被人搜出来了。
穆寒速度很快,韩菀才进外书房,他就回来了。
掩上房门,穆寒将怀里绢帛取出,呈给韩菀,“主子。”
又主子
韩菀捻去他肩头沾的一片黄叶,横了他一眼,“你还叫我主子么”
人前就罢了,私下他昨晚答应了的。
穆寒也是习惯了,韩菀一双黑白分明的美眸一瞬不瞬瞅着他,穆寒顿了半晌,最终还是轻轻一声,“菀儿。”
韩菀这才满意了。
她牵着他的手,两人一起回到大案后坐下,就肩并肩挨着坐着,没有过分亲近,却萦绕挥不去的缱绻温情。
韩菀含笑瞅了他一眼,很快将注意力投到绢帛上去了。
这个绢帛,是韩氏目前的政治资本,没有如杨膺般的天子心腹高官,但在都在朝也不少,其中位居中等甚至偏上的也不止一人。
韩菀一一看过。
“你和罗平都说过,阿爹去世前那半年,和那太史张允交往颇频繁。”
这个韩菀详细问过穆寒和罗平。韩父去世前这大半年,见过接触过许多人,其中以这张允为之最。
就是乔装来告诫韩菀,说郇都凶险,已非杨于淳可维护,当放弃一切,携她母弟离开郇国的那个蒙面中年人。
韩父和他明面倒不算十分突出,只不过,有许多私下见面往来。
穆寒一听就明白了,韩父在玉玺下压着那张记录。
“癸巳年正月遍访诸国,唯闻信王英明有度,施政多仁于黎庶,待察之。”
癸巳年正月之后,正是韩伯齐去世前这大半年,他时间如此之紧迫,当然没有那个闲心去访友叙旧。
待察之。
怎么察,和张允一起察吗应该不大可能,这事韩父不可能透露予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