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明媚, 湖面微风穿过院门,莺啼婉转起此彼伏。
日头正好,瞿医士见此, 便吩咐药僮把房中的药材一一搬出来, 晾在簸箕上晒去潮气。
瞿医士正忙着, 他担心药僮不够仔细, 每每总要重新检查一遍, 院外传来脚步声,侧头一看,正是韩琮。
“二郎君”
“瞿阿叔。”
韩琮笑着应了一声,又叫起给他问安的几个药僮,只道各自忙去并不必理他。
药僮们也见惯了他,应诺一声便各自忙碌去了。
韩琮并不见外,见瞿医士正在摊晒药材, 他也坐下来帮忙。
他动作也挺熟稔的。
他身体不好,小时候父母忙碌时, 便常常跟在瞿医士身边, 方便给他纠正运动量和应付突发情况, 有时在韩琮院子有时在花园,有时也会在瞿医士住的药院。
到得后来,父亲骤然逝世,母亲姐姐忙得不可开交, 他更是经常待在药院里,读书学习到了需要歇息的间隙,他就帮忙整理和晾晒药材。
他秉性仁善温柔,和瞿医士相处多年感情深厚,说是宾主, 其实不亚于半父。
瞿医士也是,他醉心医术没成家也没孩子,对韩琮感情也极深。
等把药材都晾好了,两人半坐在檐下的摇椅上,药僮捧上两盏丹参茶,瞿医士吹了吹呷一口,笑道“二郎君今儿怎有空过来”
前些儿女郎回来了,韩琮欣喜异常,天天往东院跑,怎么今天想起过来了,还一待这么久
韩琮趴在摇椅扶手上,有些不好意思笑笑。
他左右看看,见药僮们都不在,这才问“瞿阿叔,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他附在瞿医士耳边小小声说完,瞿医士一怔“什么”
今年韩琮十八岁,算是彻底长大成人了。
母亲和姐姐非常高兴,要给他办一个盛大的加冠礼。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做。
就是请瞿医士来给他细细检查一次身体。
多年苦心调养,如今总算到得出最终成果的时候了。
温煦的暖阳洒在檐瓦庭院,惠风和畅自半敞的槛窗送进来,一室春日泥土的芬芳气息。
室内明亮,春光正好,屋里众人却有些紧张,又十分期待地看着正在为韩琮切脉的瞿医士。
时间略长,左手切完换右手,期间还问了韩琮不少比较羞涩的问题,韩琮小小声回答了。
等瞿医士终于放手站起身,孙氏急不迫待“如何了二郎恢复得如何可以补养回来了他可能成亲生子”
孙氏屏住呼吸盯着瞿医士。
瞿医士沉吟许久,道“尚算不错。”
不等孙氏欢喜露笑,瞿医士就说出了只是,“小心些,日后可与寻常文人相类,只是,这成亲生子”
他斟酌片刻,还是摇了摇头“若是损了元阳,只怕会有妨碍。”
孙氏愣了半晌,急了“不是啊,瞿医士你当初不是说,只要调养得宜,将来琮儿可成婚生子的吗”
满心期待,晴天霹雳,孙氏急得眼睛都红了。
她心疼自己的儿子。
另外最重要一个,她生了韩琮后就不能生养了,韩琮羸弱,能不能养活都是一个问题,可韩伯齐是独子,韩家不能无后,她很痛苦但当时不得不想过,万一就给夫君纳房妾生儿子。
她哭着给夫君说,是韩伯齐拒了她,他开始寻访名医,最终请到了瞿医士,瞿医士说,只要好好调养能养活,熬到发育成长期就立住了,只要发育期间调养得宜,将来该是能成婚生子的。
现在韩伯齐英年早逝,孙氏全部希望都寄托儿子成年后,现在瞿医士说韩琮成亲有妨碍,不亚于晴天霹雳。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孙氏急得掉了眼泪。
瞿医士叹了口气“二郎君先天不足,想要养如常人,务必得一丝不错,只可惜”
只可惜几度遇险,尤其在从郇都逃往信国期间,还一度断了药,韩琮紧张惊险太过,到信都后还大病了一场。
“若不损元阳,倒无大妨碍。”
瞿医士看了韩琮一眼,韩琮眨眨眼睛,他顿了顿,说“倘若定要成婚生子,怕会折损寿元,恐不永年。”
孙氏颤着声音“那,那不能再调养回来了吗”
其实瞿医士曾经说过多次,生长发育就一次机会,错过就没有了。
果然,瞿医士遗憾摇了摇头“不能了。”
孙氏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勉强撑着安慰了儿子,回到房中垂泪哭泣。
一伤心儿子。
二她对不起韩家。
韩琮不能成亲生子,百年韩氏若绝了嗣,她对不起夫君,对不起韩氏列祖列宗。
韩琮轻轻推开门,听见母亲抽泣声,心疼得很,“阿娘。”
孙氏慌忙抹了抹脸,“二郎。”
韩琮来到母亲身边,偎依她坐下,用袖子给母亲擦干净残泪,“阿娘别伤心,成亲也没什么好的。”
他扁扁嘴,安慰母亲。
“你这孩子。”
孙氏强颜欢笑,她不敢说什么怕刺痛孩子的心,长吁短叹,韩琮抱着母亲的胳膊,“家里还有姐姐呢。”
韩家两孩子,他成不得亲生子,不是还有姐姐么
这个孙氏当然知道,只她没好气“别提你阿姐,她不听话,想气死她阿娘”
韩琮晃了晃母亲胳膊,温声劝和几句,又小声劝“阿娘你也别生韩大兄的气了。”
他窥了眼孙氏绷紧的脸色,说“现在这样,还不如穆大兄呢。”
他附在孙氏耳边小声说“我偷偷问过穆大兄了,他很愿意赘到我家的,以后孩儿都姓韩。”
一般人哪肯哪怕落魄士人,也多视此为耻。
肯的,必是些无能贪婪之辈,哪里可能如穆寒般优秀
这般一想,穆寒竟也算最好的选择,最重要的是韩菀喜欢也愿意。
孙氏蹙着眉,左右思忖,心里还是不愿,那条丝帕捏了又扯,绞成麻花。
韩琮情知母亲已听进去了,他有点黯然“都是我无用,竟不能让韩氏传继下去。”
孙氏忙安慰儿子“这哪里能怪你,都是阿娘的不好,没给你生一副好的身子骨。”
“不是的阿娘”
母子互相安慰,最后孙氏长长吐了一口气,“快回去睡,阿娘好好想一想。”
正房寝屋的灯亮了一夜,一宿无眠,辗转反侧,不得已之下,孙氏最后还是妥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