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丞相眼角微微跳了一下, 深深看他一眼,目光投到一旁案上摆着的考题。
拿起来翻到策论的题目,果然看到最后标准的是“论证重刑用典之弊端”。只是这个“弊”字的颜色与其他字迹微微浅了些, 不仔细看竟分不出来。
叶丞相目光微微凝固。
他明明记得他去偷考题的时候, 看到的的的确确是“益处”
怎么回事
为何突然变了字
当时也没有任何灵力波动的痕迹, 不可能是那只蠢仓鼠动的手脚
叶丞相心中心思转了数圈, 轻轻放下考题, 不动声色“霍大人,这考题是否有人动过”
若是临考易题, 也不符合科举的规定
倘若如此, 霍采瑜便是自打脸
霍采瑜丝毫不惧,淡淡地道“本官与几位国子监博士商议考题时, 也一起讨论了一番科举的问题。历朝历代,常有考题泄露之事发生, 如何避免徇私舞弊、保证科考的公平公正便是重中之重。”
下面的考官们忽然安静下来。
“本官略通医术,知晓一种药草研磨之后书写的字迹无色透明、唯有一段时日后方才显现;另有一种药草研磨后掺入墨水, 可在一段时间后使墨水褪色。”霍采瑜环视一圈, 注意下面的考官们脸上的惊讶、惶恐、不安、震惊之色,忽然微微一笑, “此事几位出题人共同见证, 丞相可使人去问, 不必担忧是下官一人杜撰。”
现在那些联合出题的大儒均已经从别院回来。
他目光忽然落在冷汗涔涔的孙大人身上, “孙大人是从何处知晓考题本该是益处的”
孙大人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 目光下意识投向了叶丞相, 随后被叶丞相眼眸中的冷意吓了一跳,说话都结巴起来“下、下官只是看错、错了”
霍采瑜轻轻扬了扬眉“这话留到大理寺去说吧。”
他一挥手,很快就有官兵进来,将孙大人、还有几个刚才也在说考题不对的官员一起拉了下去。
“再去把这份答卷的主人叫来一起审问一番,看他是从哪里得到的这个考题。”
霍采瑜扭头看了眼面色阴沉的叶大人,转过头对下面还处于震惊和迷茫的众考官微笑道,“各位继续阅卷吧,若出现类似的答卷,务必及时上报。”
考官们心里清楚这是丞相和霍大人彼此的交锋,缩了缩脖子,齐齐答应下来,不敢多说。
考题泄露是科考中极大的恶性行为,当即引发了朝廷的重视。
尽管丞相派竭尽全力想把这件事压下去,但霍采瑜准备了这么久给丞相下的套,当然不会善罢甘休。
有几位不与丞相派同流合污的大儒背书,考题的真实性已经完全确定,问题便是几个考官、作弊学子们是从何处得来的考题。
三司的官员在国子监储存考题的地方调查了很久,都没能找到任何偷窃考题的证据。
叶丞相抓住这一点,在朝堂上反扣霍采瑜的帽子“陛下,既然没有偷窃考题的证据,那么能够走漏题目的便只有霍大人一人了。”
几个丞相派的官员纷纷附和。
霍采瑜面色不变“丞相对孙启平等人的供词如何看”
叶丞相如此精明,自然不会直接掺和贩卖考题的事,押入大牢的几个作弊考官在刑部的努力下纷纷招供,却没有供出丞相本人,只牵连到了几个上峰,之后便断了。
尽管人人都晓得这定然是丞相做的好事,却没有证据将他定罪。
叶丞相“哼”了一声“屈打成招之下,互相攀咬、掩饰真实幕后主使人也是人之常情。”
霍采瑜知道丞相做了几次努力,想派人偷偷暗示几个被羁押的考官给自己泼脏水只是都被重新整顿的刑部大牢拦了下来。
其实仔细查下去,有足够的痕迹能指向丞相本人万事不可能过而无痕,总归留下蛛丝马迹。
只是这些证据不足以将丞相本人定罪,霍采瑜便没有拿出来发难,留待后面一击毙命。
这几日下来朝堂上已经吵了几次,直接吵到了科举结果统计结束。
所有的考卷综合起来,竟然有三分之一的答卷买了错误的考题。
这个比例着实让李锦余有些震惊。
倘若丞相真的得逞,这次科举整顿完全形同虚设,霍采瑜苦心搞出来的改革必然会成为一场笑话。
那时候大将军派和中立派恐怕也不会再给他们眼神。
他本以为这次要借此机会一举扳倒丞相,没想到霍采瑜私下却告诉他“拿回吏部的权力便够了。”
李锦余有些茫然“为什么”
“丞相派根基已深,这一次想将他们连根拔起困难重重,世家也不会坐视不管。”霍采瑜分析道,“吏部和户部是最重要的两个部门,我们收回其中之一,便已足够占据上风。”
他顿了顿,稍稍压低声音,“何况,这次最重要的目的是斩断丞相的根基。”
李锦余虽然不是很明白,但本着对霍采瑜的信任,还是在早朝上终结了这个话题“两位爱卿都是国之栋梁,莫要因为外人矛盾内讧。”
这话说得实在太假惺惺,叶丞相和霍采瑜一起无语地看了过来。
李锦余咳嗽一声“不论是霍爱卿或者丞相,此事中都没有任何证据指明有所牵扯。三司断案要讲究证据,莫须有的罪名不许再提。”
他把目光放在战战兢兢的吏部尚书身上,“既然这次是吏部出的问题,尚书难辞其咎。”
吏部尚书是叶丞相的人,能坐在这个位置上自然精明果断,早就预示自己可能会成为陛下和丞相斗争的妥协牺牲品,沉默着跪了下来。
“免去吏部尚书职务,停职待议;由霍采瑜担任新吏部尚书之职。”
叶丞相脸色微微波动,沉默了片刻,知道这事自己这边不占优势,首先承认了下来“臣等领旨。”
丞相派本以为失去一个吏部便是他们这次最大的损失,却没想到更麻烦的还在后面。
买了考题的三分之一考生罚了一顿板子,统统赶了回去,并记录了档案,十年内不得再次参加科举。
打板子倒还好,十年内禁止参加科举,简直是绝了他们向上晋升的路。
除了那些天纵奇才之人,哪个学子走过童试、乡试之后,不都得二三十岁的年纪还有些老童生、老秀才,胡须白了还没中举。
十年之后,朝堂恐怕都换了一批人
这些被打到坐不起来、只能躺在担架上被抬回去的秀才们听到这个噩耗,几乎各个都要晕过去。
霍采瑜趁机贴出了这次科举徇私舞弊的官方通告。
这份通告中巧妙地隐去了真假考题的安排,只说是有朝中官员贩卖假考题,连带处置。
这些被禁了十年科举资格的学子们的怒火顿时找到了发泄方向。
并不是他们买考题有问题,而是卖考题的人卖了假的
怨气和悔恨找到了发泄口。
此时涉案的官员均已下狱,有传言在坊间悄悄散播起来“叶丞相只手遮天,吏部尚书都曾是他的学生,这次的事情一定是丞相授意”
购买考题的一部分是普通想走歪门邪道的学子,也有很大一部分是各世家的庶子。
在李锦余的嫡庶新政推广出来后,庶子们都失去了继承家业的资格,把希望都寄托在了科举上。
被假考题坑害之后,失了买考题的钱财,他们不但要面临其他好友的嘲笑,还要面对嫡系的排斥。
纵然是庶子,好歹也是世家贵族之后,谁会没些人脉
“丞相立足的根基是吏部的资源和各大世家的支持,我们便要针对这里下手。”霍采瑜最后总结,“如此下来,丞相自然会慢慢无力。”
李锦余听不太懂,但不妨碍他觉得霍采瑜厉害“霍爱卿神机妙算”
霍采瑜笑了笑“非我一人功劳叶归乡倒行逆施、垄断寒门学子向上之路,本就难以为继,只差一点火星便会引火。”
天下苦无公正仕途之路久矣。
丞相派和一部分世家子弟还做着垄断官场的春秋大梦,如今也不过是回到现实。
只是霍采瑜还有些疑惑,“臣本以为叶归乡老谋深算,不会如此轻易中计,还想了几个后手,如今却都没用上。”
李锦余心想若是以前的叶丞相自然浸淫官场几十年,心眼比狐狸还多但现在的叶丞相只是一只猫妖而已。
没有原身的官场经验,光靠伪装怎么能搞好
李锦余自己对此深有感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