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大汉 第二个视频(二) 文明(2 / 2)

皇帝挥手命霍去病将汲公扶起,却兀自仰头望天,暗自计算通商可能的利润。

你看,以上种种,都是很普通,很微小,习以为常的琐事,是华夏文明从幼儿时就熟稔的事情。在尧舜禹时古圣先贤是这么做的,在商周时先王贤人是这么做的,哪怕在春秋战国,诸国束甲而攻之时,居然都还要协力修黄河、通商道。

于是,哪怕一个普通的汉朝使者,一个未必有什么高尚德行与情操的俗人,在看到荒芜的田地,废弃的河渠与商道时,本能的也会效仿古圣先贤的旧例。尽管他未必懂得。

这叫什么这就叫文明的底蕴。

不错,文明也是有底蕴的。匈奴这种百年内骤然飞升的暴发户,到底不能与华夏这数千年混出来的od oney 媲美。它或许可以靠打鸡血积攒出与汉人短暂交锋的国力,但所谓魔鬼藏在细节里,当匈奴与汉人的使节站在同一片辽阔的西域土地上,那残酷的阶层天堑立刻就显现出来了。

说白了,匈奴拿什么和华夏比那可是从仰韶文化时期就开始治理河水、沟通商道的怪物啊

你匈奴、丁零什么的也能和这种修河堤修了五六千年的老怪竞争吗没那个能力知道吗

古人点评,说做官三代才晓得穿衣吃饭,这里我们可以做个修改一个文明少说要延续三四千年,才养得出这满脑子修河道通商路种田打粮食的使者。汉使在西域的每一个动作,背后都是尧舜禹以来数千年古圣先贤的影子,是整个文明阶层的碾压。与这样朗如皓月的伟大文明相比,无论是匈奴,抑或西域诸国,都显得太野蛮、鄙陋了。

换言之,在公元前后的古典时代里,大汉才是整个世界的灯塔。光辉闪耀,莫可仰视。

以现代考古学的考证,在公元前后的那个时代里,整个西域的格局与规划实际上是由汉人,或者说西域都护府完成的西域诸国小国寡民,无力引入技术更新设施;匈奴更是不干人事,除了破坏以外什么都不会;正因如此,迄今为止在西域所发现的绝大多数遗迹,什么耕田的遗址、修河道的痕迹、商贾用的度量衡,都有浓厚汉军的痕迹。

换句话说,是汉人手把手教他们种田、修河、公平买卖;是汉人给他们调解争议;是汉人塑造了整个地区的秩序。

现代的管理学说,权力有两张面孔,分别是塑造秩序,与赢得冲突;在这两张面孔中,暴力可以达成的只有最后一项,却也是最虚弱、最微不足道的一项暴力是不能长久维持权力的;或者说,马上得天下,是不可以马上治天下的。真正最伟大,强悍,不可战胜的权力,绝非源于混乱,而恰恰来自于秩序。

简单来说,权力不是扬鞭跃马把当地人的头颅砍下来,那叫土匪,不叫统治;要想拥有权力就得维持自身的影响力,参与到当地的社会实践之中,乃至于改变整个社会的生态。做到这一点光有刀枪是不够的,还得关键的公共服务,譬如治水,譬如耕田,譬如通商。

你的公共服务越多,你与本地的联系便越为紧密,水乳交融。当本地人习惯于找你做主、征询你的意见、求你主持公道的时候,那你就已经事实上掌握了一切。当地的百姓会成为你的腹心,你的耳目,你忠诚的战友,于是你的权力凌驾于一切暴力之上,成为真正的无冕之王。

谁了公共服务,谁就塑造了当地的秩序;而人毕竟是秩序的产物,谁塑造了秩序,谁也就塑造了当地的人。

没有人会愿意服从一个土匪,但为百姓主持公道、维持生计的领袖振臂一呼时,他往往会得到意料不及的热烈回应。

所以,你现在该知道班超为什么能随意召集各队,废黜各国国王,像杀鸡一样诛戮反汉的权贵了吧

他仰仗的是手中区区两千的汉兵么不,他仰仗的是大汉以屯田经商与水利为西域塑造的伟大秩序。

权力来自于下级而非上级,主持这个伟大秩序的都护班超才是真正的西域之王,至于各国头戴王冠的贵人,不过只是西域之王任命来权且统治的傀儡而已。

国王要杀死几个傀儡,难道还有什么问题么

马车之中一片寂静。不仅三位大人听得若有所思,就连霍去病都微微怔忡,似乎从天幕匪夷所思的叙述中领悟到了什么。

如此沉默片刻之后,汲大夫忽然伸手整理衣冠,而后恭敬向皇帝下拜。

“陛下。”他一字字道“这是金玉良言。”

皇帝微微一愣,随后点头“上天垂示,当然字字珠玑。朕经略西域时,必当”

“陛下。”汲黯居然开口打断了皇帝,而后撩起衣衫下跪“臣说的不是西域”

天子不由稍稍哑然。以他的聪慧才智,博闻广学,当然立刻明白了老臣叩阶而力谏的用意。

是啊,所谓权力的两张面孔,所谓“塑造秩序”的伟大力量,难道仅仅限于西域么

当然,天子自幼饱览诗书,已经听过太多“得民心”、“行仁政”的陈词滥调,未尝没有熟惯厌烦的情绪。但天幕天幕不同,它所叙述的种种言论,并没有圣人经书中慷慨激昂的道德论调,却反而浸透着某种冰冷的理性;天音并非以仁义的大棒在威吓什么,它只是在冷静的分析所谓权力“塑造秩序”的面孔,以缜密的逻辑剖析获取权力的案例,勾勒历史的图像而已

但也正是在这冰冷而缜密的逻辑中,反而有着比道德说教都更为深刻而震慑的力量。以至于皇帝凛然不已,以至于一时作声不得。

沉默许久之后,天子终于低低开口

“能说出这番话的人,的确是大才啊。”

但天音浑无察觉,依旧娓娓道来

某种意义上说,这个世界的真理是相当简单,也相当朴实的。孔子说“仁者爱人”,老子说“以百姓之心为心”,归根到底都是一句话为人民公共服务,绝非负担与折磨,而恰恰是权力者光辉的冠冕。

这不是什么空虚滑稽的口号,这是最高明、伟大、无可比拟的阳谋。你服务的人越多,为你而战的人也就越多,百姓如潮水奔赴向你,便如百川东归入海,浩浩荡荡,莫可阻挡。直到最终你为全天下的人而服务,于是天下的人都将为你而战,那时你便是四方的共主,所谓威加宇内,莫敢不来。

所以历史真是有趣。最深刻最高明的道理,反而看起来最迂腐最直白;最光辉最无敌的策略,反而最被人践踏耻笑。想来,当匈奴与丁零的铁骑奔驰于西域,肆意掠夺与奴役当地的诸国时,他们也是这么嘲笑汉人迂腐的典籍的吧

不过幸好,幸好,幸好建造长城的民族从来都相信,筑石要远胜于投石,扶民、建省和立国要远胜于剥夺、奴役和毁灭它们。

两千年前的丝绸之路是这样,两千年后还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