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这样的喜悦,他迫不及待翻开了正文,劈头就看见了天幕所做的标识,说是已经将正文的数学语言改编替换,争取明了直白,能够降低客户理解的难度。
皇帝立时便不以为然自己阅读尚书、易经尚无障碍,哪里还需要什么直白明了的语言未免太过于鄙陋了。
于是他翻开了第二页,看到偌大的黑字
在学习数理知识之前,我们需要掌握基础的数学逻辑。首先,让我们了解一些简单的分类规则如果将三个金弹丸装入两个布袋之中,必定有一个布袋装入了两个及以上的金弹丸,此谓之“布袋原理”
至尊一眼扫过,先是不可置信,随后险些嗤笑出声
就这
这便是天书么原本还以为“数学”是如周易一般的术数之学,但这这莫不是给据儿读的启蒙童书罢
他疑虑而又轻视,随意的翻开了第三页
现在,请以布袋原理证明一个简单的问题若一百零五名身高不同的御林军将士随意组合,站成一排,则其中十一名士兵向前跨进一步,便可形成一个身高由高到低或由低到高顺次排列的队列
皇帝脸上的笑容僵了一僵,终于消失不见。
大概是出于某种可怕的好胜心,皇帝在宫中与这个小小的问题死磕了两三个时辰,而今脸上的黑眼圈大半拜它所赐。到最后他不得不承认,或许皇权力能移山倒海,逼急了更是什么做得出来,但数学就实在属于皇权笼罩之外它不行就是不行。
皇帝甚至为此在深夜召集了宫中的所有的护卫,但无论如何排列组合,这道题目中的结论都精准无误,毫无差错。显然,这小小的“布袋原理”中的确有某种深奥的大道,只是皇帝尚且不能领悟而已。
但天子是不能承认自己无知的。因此至尊保持了缄默,只是将绢帛折好,装入盒中严密封锁,再将金盒推给了汲黯。
“汲卿,好好参详。”
不称汲公而称汲卿,是天子对大臣郑重的嘱托。中大夫肃然正坐,俯首领命
“是。”
眼见汲公的身影消失于宣室殿外,皇帝沉思再三,终于出声呼唤,招来了一直等候在殿外的最的春陀。
“你把这个给霍去病,就说朕要考他一件小事,看他有没有领兵打仗的本事。”他塞给了春陀两个布袋,里面是沉甸甸的弹丸,而后仔细叮嘱“你告诉他如果将三个金弹丸装入两个布袋之中,必定有一个布袋装入了两个及以上的金弹丸,这叫布袋原理记住了没有好,现在,朕要他用布袋原理证明一个小问题“
汲公驱马回到家中,甚至没有脱下觐见的朝服,便迫不及待的命家人仆役预备竹简笔墨及灯油,而后屏退外人展开帛书,从头仔细阅读起来。
汉朝时造纸术与印刷术尚且没有踪影,流传在市面的书籍寥寥可数,即使汲黯这样位同九卿的二千石高官,也很少能寻觅到可看的新书更遑论这样立论精美、渊深奥妙,足以震动一切儒生文学的帛书
他小心翻开帛书,从头至尾一字字仔细看过,一边细读一边在竹简上做批注,聚精会神领悟精髓。所谓术业有专攻,中大夫的学识见闻远在皇帝之上,因而体会感悟也要更深。这仅仅千余字的前言之中,汲公反复阅读感触极深,真有醍醐灌顶脱胎换骨之感,以至于手不停挥,竟尔在竹简上做了数万字的注释与感慨。
中大夫在屋中埋头苦读了五六个时辰,唯有餔食时出来匆匆吃了几口脱粒的黍饭,其余时候一律闭门不出,沉浸于两千年来哲学高深又激烈的碰撞中。如此焚膏继晷,燃烧了整整三根蜡烛之后,他才将前言粗粗读通,意犹未尽的翻开了正文。
如若前言便有如此微言大义的精妙,真不知正文是何等光景
然后他一眼看到了“布袋原理”。
汲公眨了眨眼,怀疑自己是不是读书读得脑子都傻了。这原理明明明明如此简单,怎么帛书出的题目,自己压根就摸不着头脑呢
不过汲公毕竟不是年轻气盛的皇帝。他反复读了几遍,确定自己大概真是人老昏聩之后,便翻开了后几页。
总的来说,帛书的编排还是很有条理的,为了避免古人因为字母与标识等对数学望而生畏,天幕特意调整了顺序,将训练逻辑思维的组合数学与几何放在了最前面。汲公翻动数页,正好看到了线条勾勒清晰的直角三角形。
中大夫露出了微笑布袋不布袋的他不知道,这些简单的线条还能不了解么汲家本就是工匠出身,对这规矩方圆了如指掌,哪怕看上几眼,凭直觉也能解答问题。
于是他仔细看了几眼,再也笑不出来了。
中大夫是厚道人,好歹没有屑到像皇帝那样甩锅给晚辈的地步。所谓三人行必有吾师,他苦思一夜不得其解,第二日便命人请来了自己任小吏时交游的好友刘爽,虚心向贤哲求教。
这位刘爽本是楚元王的幼子,生平骄横自大,籍籍无名,却有一件颇为惊人的举止数十年前孝文皇帝的丞相张苍编撰九章算术,刘爽便曾奉命协助。而今墨家隐匿不出,张苍已归泉下,天下还能稍微理解这帛书之“数学”的,恐怕也唯有刘爽了。
果然,刘爽大剌剌而来,入门后径直踞坐,态度依旧轻慢。汲公贵为二千石,还要先向他问礼,才递来一张麻布帛书毕竟是御赐之物,等闲不方便示人。汲公只能让妻子临摹了其中的几幅图像。
刘爽随手接过,漫不经心的冷笑自张苍死后,满朝公卿就再也没有能入他法眼的人物,虽然大臣们口诵经论,但恐怕连最基础的加减乘除都不甚了了,实在令人鄙夷之极;而今中大夫求告,多半又是什么愚蠢的算术
他扫了一眼,看到了麻布上勾勒精细的正方形,以及四边紧贴的三角。
问图形的这倒有些意思,不妨多看一眼。
他又多看了一眼,然后然后眼珠再也转不动了。
刘爽捧着麻布,直勾勾瞪了足有两刻钟的功夫。直到汲黯要出声呼唤,他才猛一拍几案,翻身站了起来。
“这是哪里来的”六十余岁的刘爽在屋中反复踱步,语气近乎于急躁。
汲公微微一愣“这是老夫偶思所得”
“偶思”刘爽径直打断了他“你没那个脑子,公孙弘张汤主父偃加起来也没这个脑子。到底是谁给你的”
被粗暴顶撞,中大夫倒也不以为侮,只能吐出半句实情“陛下也在思虑这个问题”
“皇帝”刘爽断然道“皇帝更没有这个脑子”
汲公的脸不由抽了抽刘爽贵为皇室宗亲,能在京城中混得籍籍无名,果然也是靠实力作出来的;好歹现在大不敬之罪要改革了,否则廷尉迟早得请此人到狱中住几年。
他无语片刻,只能移开话题
“陛下身侧自然有贤人这到底是什么”
刘爽冷笑一声,极为轻慢的摇了摇头。
“贤人你知道这是什么么这是勾股图墨子当年找出了勾三股四弦五的法则,后来穷尽一生,也没有找出证明的法门;直到张苍编撰九章,勾股一章还是只能付之阙如,草草列几个数字而已皇帝身边到底有什么贤人,竟能比墨翟,比张苍,比墨家历代的钜子更加的聪明”
“说吧,这东西哪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