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就要涉及第二个策略了。”李孝恭神情平静,自袖中抽出第二张绢帛,再次展开
漠北通商
“这是朱明的故智。”李孝恭道“自明嘉靖以后,苦于漠北蒙古连年犯边,遂于九边开榷场、行封贡,以铁锅换蒙古的马匹,维持了很长的时间。以政事堂的看法,现在突厥虽败,北面部族却依旧要安抚,让河北诸州主持此事,也算是个贴补。”
公主微微瞪大了眼。大概是生平见惯了自己亲爹挥斥方遒的种种壮举,委实有点难以理解堂堂中原王朝是如何被漠北逼迫到开边的地步不过前例如此,也难怪宰相们会谨慎保密,甚至特意派出亲近宗室悄悄通传消息了。否则难免有羞辱大唐的嫌疑圣天子临朝数年,朝廷都沦落到乞和封贡的地步了,是吧
即使为中原天下共主的身份计,这也是可以做不可以说的大事。
不过“漠北有那个交易本钱么”公主质疑道。
是的,别看漠北草原茫茫辽阔无疆,真正适合放牧牛羊的也只有寥寥可数的几个水草丰美的牧场。在所谓“生产力”的局限下,游牧部族虽然日夜与马匹为伍,但失去可供耕作的河套及漠南以后,在饲育牛马的经验上还真未必比得过草料充裕广览人才的唐军马场。以而今论之,大唐于陇右繁殖的军马,耐力体力便大大超越突厥。大概也只有往来运送货物的商贾,或是较为富裕的农家,需要买些驽马做苦力而已。这种贸易的范围,恐怕不会太广。
“仅以茶马互市,当然不能长久。”李孝恭缓缓道“但以天书所言,漠北也有极大的银矿,超出于中原现有一切银矿的巨大储藏。在东瀛的白银完全供给上之前,它足以解当下往来通商的燃眉之急。不过,漠北诸部并没有开采白银的本事,恐怕还要大唐驻军指导,雇佣当地的土著,挖掘矿产。”
长乐公主的眸光微微闪动。自击败突厥以来,屯兵草原的的计划便早已提上日程。只是再三定议,却难以决断漠北茫茫戈壁水草难寻,驻扎的军队难于就地补给,一旦与本地的部族起了冲突,难免有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隐患。
但有了白银为依仗,一切便大大不同了所谓以利诱之而以威镇之,银矿的利润足以令偏僻鄙陋见识短浅的部族目眩神迷不能自持,只要奉命镇守的将领能巧为把握从中操驭,轻而易举便能拉拢出死心塌地忠诚不渝的亲唐派出来。
更关键的是,收买这些亲唐派还不用朝廷自己掏钱
我大唐布狗天下,民不加赋而蛮夷欣然望化,这实在是三代才能有的德行。即使将来史书工笔,想来也是无愧于后世的。
不过,把铁锅卖给漠北部族还是太冒险了自从魏国公长孙无忌于火药的制备中领悟出基本的氧化还原原理,并有太子殿下于算学上的鼎力襄助之后,少府冶铁的技术便突飞猛进脱胎换骨,堪称神仙开示点石为金,不但一举弥补了自北朝战乱以来丧失的各类技术,还推陈出新更攀高峰,基本解决了冶铁的品质问题。而今技术逐步向民间扩散,引发了关中使用铁器的小小风潮。这些铁器质量极佳,一旦流入草原,说不好会有被铸为武器的可能。
公主敲了敲长几。
“以我个人的见解,还是以贩卖酒水为主的好。”她道“少府已经掌握了天书中所谓蒸馏的技术,可以大大的提纯酒浆,得到极烈的美酒。伯父可以上书陛下,请求将这造烈酒的法门赐予河北诸州,允诺当地的百姓按定量酿造酒水,出关售卖。”
李孝恭欣然点头“我出京之前,长孙国公也向我漏过风声。漠北部族最为嗜酒,所食所饮又至为燥热,必得以大黄、茶叶疗愈。只要把住这几样东西,与大漠的往来便无足忧虑了”
不错,盐税铁税酒税茶税告缗等等算是自桑弘羊以来历朝历代或许除带明以外敛财的看家本领,只要财政尚未完全崩盘,靠这几板斧都能苟延残喘再续个几十年的国祚。而今对外贸易方兴未艾,动用这样的手段深度介入,想来也已经够了吧
公主敲击长几的节奏缓慢了下来。
在与西域打了几年交道以后,李丽质已经不是往日纸上谈兵的愚蠢新手了。往来商道中眼见着金山银山滚滚而来,她渐渐也领悟了天书中所说的“历史浪潮”、“顺之则昌,逆之则亡”,这种所谓以指数增长的商业力量,真的是依靠往日的经验,便可以一一从容应对下来的么
想来想来朝廷的重臣宰相们,也有这样说不出的忧虑吧
再以天书的话讲,人可以为未来做很多的准备,但最终还是要一无所知的走入这时代的浪潮中,面对莫测的命运。
而现在一旦她作为西域商贾的魁首点下这个头,浩浩汤汤时代潮流便要奔涌,再不可止步了吧在此动荡未来之前,实在不能不令人生出惕然的忧惧啊。
公主的敲击渐渐停顿,如此沉吟长久,才终于下定了决心,再次拈起了笔,在“漠北通商”四个字上打了一勾。
再怎么忧惧,也不能裹足不前吧
眼见侄女儿同意了最后也是最大的一条政令,李孝恭神色舒展,终于笑逐颜开。他此行肩负重任,总要克收全功才好;否则陛下纵无责备,也难以见政事堂中房、魏、王等宰相那几张拉长的驴脸。
喜悦之外,他仍然念念不忘临行前被托付的小事,于是笑着开口
“是了,太子殿下还让我转告公主,说闲时多暇,还是要看一看他寄来的算学与商贸的教材才好,指不定日后会有大用呢”
长乐公主终于皱眉了
“什么”
贞观十年三月,于诸宰相商议再四之后,中原圣天子陛下终于以明旨晓谕天下,改革官制,于政事堂下设立市贸司,总揽西域及南洋诸国一切贸易事务,乃稍分鸿胪寺之权。但此机构并无前例,初设时职权不明,朝野未免还有狐疑观望之心,群疑满腹莫衷一是,都不知至尊是何等用意。
而这所有的疑惑,终于在两个月后豁然开解了贞观十年五月,应太子再三的祈请,皇帝同意以嫡长女镇国长乐公主为特进,入市贸司辅政,协助宰相及户部尚书料理一切贸易事务。
据说,接到此旨意时,长乐公主欣喜逾越常态,竟尔匍匐在地呆愣不语,足足一刻钟都没有开口谢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