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君峣回去时, 陆明珠正在接待过于热情的李家群人,尚不知原身有位干妈沦落到花城,孙女沿街卖花,显然生计艰难。
阿宝的爹李老板也是个胖子, 大腹便便像孕妇。
他穿着简单的白汗衫, 脸上泛着油光, 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给人的感觉却并不油腻, 双手奉上一个黄花梨木雕刻的首饰箱, “陆小姐救了阿宝的命,是我们全家的恩人,一点小小的心意不成敬意, 请陆小姐务必收下。”
陆明珠摆摆手,婉言谢绝“救人是应该的, 重礼就不必了。”
施恩望报,不是好榜样。
“谢礼也是应该的。”李老板坚持送,放在陆明珠旁边的茶几上,看眼她胸前那块绿汪汪的翡翠福瓜,又笑道“虽说这箱不及小姐的块挂件,却是我们全家的心意。”
陆明珠咦了声,看向他打开的首饰箱。
其实就是首饰收纳箱。
里面装着数十件翡翠首饰,款式颜色大小各不相同,有手镯、有珠链、有十八子、有挂件和戒指、耳环等,有绿有紫也有红, 有的满色,有的飘花,多数鲜艳透明, 雕工精美,只有满绿的不够浓艳,偏偏翡翠以绿色为尊,所以这一箱还真不如陆明珠的枚挂件值钱。
以当前的行情而言。
搁七八十年后,这些通通都能卖上价。
陆明珠仍然婉拒“太贵重了,实在不能收下。”
“陆小姐,您若是不收,必然是嫌弃东西不好。”李老板摸了摸秃顶,“我们家做翡翠雕刻生意,然而好翠难得,我们家手艺再好,也卖不出价值连城的宝贝。”
陆明珠忙说“没有嫌弃,我很喜欢,只是担心让你们破费。”
李老板笑眯眯地摆手,“没破费,没破费。”
谢礼送到位,他和李云氏顺势告辞,没有逗留,只有胖乎乎的李阿宝对陆明珠是恋恋不舍,被他母亲硬拽走了。
陆明珠跟着松口气。
家人太热情了,承受不住。
看看其他谢礼,有衣料、有糕点、有海味,最扎眼的是两对上好花胶,即便陆明珠对花胶不太了解,也觉得是好东西。
谢君峣瞧了两眼,“不错,留着给你补身子。”
陆明珠笑着点头。
据她了解,花胶对女性十分友好,而且有止血的神奇功效,据说闽粤带嫁女儿要陪嫁花胶,用于产后调养,滋补得很。
陆明珠又把糕点给保镖们分了分,仍剩下许多。
广式点心甲天下,李家送得一点都不小气。
天气炎热,不耐储存,陆明珠想了想,交代两个保镖给码头上遇见的八个少年送去,主要是想给那两个双胞胎少年。
双胞胎少见,而且觉得很亲切。
陆明珠留下自己和谢君峣喜欢吃的两三样,又留一些明天给送花的小姑娘,“这样就解决啦免得放坏了。”
分享是一种美德,嘻嘻
两个保镖拎着大包小包坐人力车前往码头时,又撞见双胞胎少年和人打架。
虽然没落下风,但却鼻青脸肿。
两个保镖再次上前分开他们,无奈地说“怎么又打架了”
还好不是上次的六个少年,而是两个没见过的青壮年,流氓似的,一个獐头鼠目,神情猥琐,一个眉清目秀,看着像好人,但眼神不正。
不知道是阿乾还是阿坤的双胞胎少年之一愤愤不平“他说我娘。”
獐头鼠目居然嗤笑声,“你娘做的那些事还怕人说吗谁不知道她呀,当姑娘的时候就不老实,在外面勾三搭四招汉子,不要脸”
“你再说”双胞胎少年气得挥舞拳头,恨不得立刻冲上去再和他大打出手。
“我就说我就说做了就不要怕人说搁以前,都是浸猪笼的命。”獐头鼠目一点都不怕,随即笑得更猥琐,“也是,你们肯定不能说她不好,要不是她坚持生下你们两个野种,世上可就没你们这两个人了。”
听完,两个保镖大概明白缘由了。
双胞胎少年的母亲名声不大好,别人在背后议论她,双胞胎少年觉得愤怒,所以和议论他们母亲的人打架。
上回打架恐怕也是这个原因。
但这种事不好评价。
双胞胎少年的母亲没嫁人就生孩子肯定不对,但过去十几年是什么年代生活在乱世中的人不如太平盛世的一条狗。
女子们生来就处于弱势,如果有家族庇护倒还好,还能学到一定的才艺,成为人人称道的名媛,关键是怕长得好又没有靠山,很容易沦落为达官显贵的玩物,即便没有接触达官显贵的途径,也容易招来街坊邻居中男人们的觊觎,除非她从小就闭门不出。
可是,普通女子需要讨生活,又怎么可能不出门
在上海滩,两个保镖跟在陆父身边,见过太多命运悲惨的女子,多的是被父母、被其他至亲长辈卖到秦楼楚馆,沦为下流。
出头的能过两天好日子,大多数是出不了头的,感染脏病后死去的不计其数。
因此,两个保镖倒对双胞胎少年生出点怜惜之情,训斥两个青壮年顿,“改天和你们码头管事的人聊聊,怎么老有人在码头上打架。”
跟随陆父日久,他们自然知道该找什么人来解决这种事。
两个青壮年听,再看他们体格健壮,打扮富贵,实属不能得罪的人,便灰溜溜地跑了。
两个保镖让他们找来上回打架的六个少年,把糕点平均分给他们,“我们小姐叫我们送给你们的,你们都尝一尝。既然大家兄弟场,一起吃起喝,以后在码头上干活就守望相助,以免受到其他人的欺负,下次我再给你们带好吃的。”
吃到精致美味的昂贵糕点,那六个少年恨不得把舌头吞下去,纷纷点头,“行啊,没问题我们本来就是个村子里出来的,平时关系很好啦”
关系好归关系好,言不合照样打架。
回到酒店,两个保镖把事情告诉陆明珠,惹得陆明珠十分叹息,“没想到那对双胞胎少年竟是这样的来历,真是可怜。你们过两天再去找他们,问他们愿不愿意跟我去香江,包吃包住还有工资。我看他们打架打得不错,那股子狠劲儿像野狼似的,不如好好训练训练,给平安做保镖。他们年纪相仿,相伴的时间比别人更久些。”
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她很乐意帮助别人,兴许可以改变他们的人生。
不是想当救世主,就是觉得帮他们把又不为难自己。
两个保镖闻言就笑道“模一样的保镖瞧着可真威风,想必平安少爷定愿意。小姐心眼好,是双胞胎的福气,抽空去问问,他们定乐意。”
扛大包有什么前程当保镖虽然有定的危险性,可生活却好得多。
不过,不急于时。
陆明珠和谢君峣见天气转晴,吃过午饭后再次出门游玩。
山是不能爬了,大街小巷却逛得。
地面依旧湿漉漉,水汽很重。
从陈家祠出来,碰见沿街卖花的周文,笑容灿烂地面对每一个路人,买花的却寥寥无几,有的甚至一把推开她,骂道“别挡路”
周文身形瘦弱,脚下一个踉跄,不由自主地摔倒在地。
不仅蹭破了胳膊肘,花篮也滚到一边,鲜花洒落一地,任凭路人践踏成泥。
周文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爬起来低头去捡尚算完好的花枝。
看到这一幕,陆明珠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走过去,弯下腰,帮她把完好的花枝捡起来放进花篮,接着扶她起来,“疼不疼,我送你去医院消消毒。”
蹭掉很大一块皮,鲜血淋漓。
周文摇摇头,“不用,不用,谢谢姐姐。”
陆明珠摸摸她的头顶,“破得太厉害了,还是消消毒比较放心。”
硬拉着她去附近的医院,规模不大,设备简陋,基本的消毒工作也只是擦些紫药水,交代周文在伤口愈合前少碰水。
陆明珠傻眼“就这样”
“不这样还能怎样”医生反而不理解陆明珠的意思,“蹭破一点皮而已,下次不用来医院,用盐水和酒擦擦就行。”
陆明珠无语,“知道了,谢谢您。”
付了钱,带周文出医院。
还没走两步,就见一个穿衣打扮很普通堪称简陋的妇人抱着一个孩子坐在门口,泪流不止,一副万念俱灰的样子。
怀里的孩子很瘦,很小,顶多三四岁,双目紧闭,脸颊烧得通红,正在昏迷当中。
陆明珠同情心泛滥,走过去问“就在医院门口,怎么不进去”
妇人呆呆地说“没有药,医院里没有药。”
“什么药”陆明珠问完后,根据孩子的情况猜测可能是缺少消炎药或者退烧药,脑海里的意识立刻搜寻空间。
她准备物资时,特意购买不少常用药。
因为不知道自己的命运,所以很多药都没有明显的时代标签,就是有,也被她想尽办法给弄掉了。
还没找出需要的药,就听妇人回答道“医生说要用盘尼西林。”
盘尼西林不就是青霉素
这么稀缺吗
陆明珠仔细想了想,根据青霉素的发展史来看,这时候的生产速度已经提上来了,价格好像从每剂成本几百美元降到了55美分。
哦,忘记自己国家被封锁的现况。
别说55美分,就是5美元、5英镑也未必能买到需要的盘尼西林,而且55美分是成本,不是出厂价,更不是售价。
没等陆明珠开口,谢君峣就说“我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