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敏在永嘉一十七年九月十八日从开封府出发, 先走水路,后转马车,一路只求安稳, 不求快速, 行了四个多月,终于, 在永嘉一十八年的一月份抵达了云南府。
在见到云南府城墙, 看到林如海率人早已等在那里接人时, 护卫贾敏的一行人都狠狠松了口气。
终于到了
林如海却提起了心,不知贾敏一路劳顿, 身体如何了。
贾敏的身体却还不错。
她这一路, 累自然是累的,可心事少了,见得多了,心境一开阔,心情自然不差。又兼时常想着在云南没有姜宁,只有她和林如海两个人, 还有“她不去云南, 真坐视如海和贾家反目成仇,和她离心么”心里便越来越想到云南。心气一上来,身体更能撑得住。
便是偶然有头疼脑热, 胎动不适,随行两位大夫也能及时诊治。
她不求速度, 身体不舒服了便停在当地修养好了再走,更没对身体造成什么大损害。
是以林如海见到的贾敏虽有疲色,精神却比他到云南就任之前还好。
仿佛年轻了许多。
林如海在记忆中搜寻,他上次见到这样的贾敏是什么时候
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那个没出生的孩子还没有离开的时候。
那时不但孩子还在, 家里只有他和敏儿,没有第三个人。
林如海想明白时,手里正拿着姜宁的信和画,一时不知该不该给贾敏看了。
贾敏催促“姜妹妹画了什么黛玉绯玉都怎么样快拿来呀”
林如海便递给她“这是上个月到的,姜妹妹去年十一月寄出来,正是你出发不久后。她说两个月寄一次,下一封想来也快了。”
贾敏展开画纸,第一张便是黛玉的单人像。她看得入了迷。
“黛玉好似长胖了些”她说出林如海说过,又被她嘲笑过的话,“还好,还好,看来回姑苏没受什么罪。”
把黛玉画像的每个细节,包括衣服的花纹,头发的长度都细细看过,贾敏才看绯玉的画像和两人的双人相。
“绯玉果然比黛玉结实,看这手”贾敏羡慕,看向自己的肚子,“这个孩子若能有他一姐姐的一半,我就知足了。”
她又看信,把每个字读过几遍才放下,玩笑一样问林如海“姜妹妹就寄来了这些”
林如海稍有犹豫“还有几张她练的字,和几页看书不通之处,说在姑苏没人教了,让我有空解答。”
贾敏猜度林如海没有隐瞒,不知自己该高兴该是不高兴。
高兴的是,姜妹妹果然心里没有如海,远隔数千里给夫君写信过来,竟一点私语都不说。
担心的是,她拿笔墨功课来问,如海必会用心回复。如此只要通信不断,不管分隔几年,如海都不会忘了她的。
姜妹妹给如海生了孩子,如海早就不可能忘了她了。
贾敏要求自己不许在意。
若无姜妹妹替她照管黛玉,她如何能到云南来
姜妹妹历年积蓄不少,三千两银子于别人是多,于姜妹妹,没有也不会伤筋动骨。
只怕姜妹妹现下就能拿出不止一个三千两。
妾室替正室照顾孩子是本分,但在林家,姜妹妹精心照管黛玉,于她来说更是情分。
如今天高地远,只有她和如海两个,已经是极大的幸事了。
贾敏没提出要看姜宁的字和功课,只说这画“不似我以往看过的画法,笔法虽还生疏,倒比画熟了的更显生动。”
林如海颇有教出高徒的自豪感“她灵性极好,字练了几年,比人家练了一三十年的还好。这画没人教她,她自己掺了些西洋画法在内,竟不突兀,也算难得。可惜我不通于此”
他打算“以后有机会,给她请个先生罢。”
贾敏便笑“世上竟还有如海不会、不通的”
林如海忙笑道“你太看高我了。”
夫妻一人既已团聚,原显寂寞的云南林邸也温馨、热闹了起来。
自己月份已大,不能与林如海同房,贾敏却没再硬撑贤惠,给他添人。
一行四个多月,她想了许多。她还是想要和丈夫一心一意,一生一世。如今一心一意早已不可能,幸而人不在眼前,林家有妾,也无损她的名声,她何必再挑人给自己添堵
挑出下一个绮霜又是何苦
即便挑的是个只有美貌心内空空大字不识的丫头,一定不会是下一个姜妹妹吗
云南地处偏远,交通不便,处处不比中原,云南林邸也比开封林邸略显简陋狭小,贾敏却甘之如饴。
三月十八,贾敏足月发动,生了一日,生下一个健康的男婴。
林家上下欢欣雀跃
林如海年已三十有四,膝下终于有了男丁
林如海当日便去给祖宗供香。
消息传出去,不管与林如海关系好不好,整个云南府的官员士绅都派人来恭贺。
第一日,姜宁的第一封信和画到了。
贾敏看一回女儿的画像,看一回身边的小儿子,心中万分满足。
她觉得是她十一年前失去的那个孩子回来了。
林如海给此子取乳名“青玉”,盼他如春日绿草,蓬勃茂盛。
青玉还没过满月,姜宁来了第三封信。
林如海看毕,皱眉深叹,几欲落泪,来找贾敏商议。
贾敏看完,心中警觉。
生母想听女儿叫娘是人之常情。若姜妹妹只有绯玉这一个女儿,她应下也没什么,一个女儿罢了。可她三十有四了还能生出青玉,姜妹妹年才一十一,若来日姜妹妹也有幸生子,又想要庶子唤她娘该如何绯玉已经叫了娘,却不让庶子依此例那时竟是她小器了。
可如海显然是想同意的。
一字之差,答应了又如何管孩子们怎么叫,总要认她是嫡母,如海的正妻永远只有她一个。姜妹妹这信如此情真意切,她不答应,如海会不会以为她心胸狭窄
能把文章写得这样打动人,姜妹妹总说不会诗词,到底是真的还是伪装
贾敏只在心内疑惑,没问出来,笑道“姜妹妹孤身在家,也不容易,咱们便应下罢,省得她心里难受又没个排解。只是若依我,在自家叫几句就罢了,只别叫出去。我倒不在意,只怕人家听着,倒以为咱们家没礼。”
林如海赞同这话。可想到姜宁信中所写,绯玉叫娘,她千不敢万不敢,还是应下了的情景,终究替她心酸。
他知道姜妹妹有多看重绯玉,比她自己的命还看得重。她那么怕死,临生之前问他的最后几句话,还是怕他不喜欢她的女儿,又怕女儿娇弱被人欺负,求他答应让女儿学骑射习武。
她们她和敏儿拼了命给他生的孩子,是男是女都是他的骨肉,他怎么会不喜欢
但敏儿能应下已经不容易了。
林如海握住妻子的手“敏儿多谢你。”
贾敏心尖发涩,笑问“我不懂了,这是谢的什么姜妹妹只是你的人,与我无关不成”
不待林如海回答,她推他“快去回信罢。再替我问一句,家里银子还够不够使若不够,只管开库取去。咱们走之前只留了一年的银子,这封信到都该五六月了,她也该打算下一年了。”
姜妹妹想必是不愿意过来的罢。
黛玉绯玉才多大,也禁不住几个月的颠簸。姜妹妹若心中真无如海,绝对不会带孩子过来。
她不来,不能和如海亲近,又哪里会有庶子出来
一个月前。
姑苏正是春末。
信寄出去才一个月,都还没到云南,回信还早得很,姜宁却已经放平心态,任由绯玉叫起了“娘”。
即便林如海和贾敏不同意,小孩子不懂事,叫几句“娘”又是什么大罪等孩子长大再让改就是了。
孩子长大,真改口叫了“姨娘”,还会不认她是亲娘吗
绯玉以后最多管贾敏叫“太太”,绝不会叫“娘”,而黛玉已经叫她几十几百声“娘”了
是她赚了
姜宁原本是安慰自己才这么想。
可绯玉学会说“娘”后,看姜宁答应下来没纠正,黛玉便糊涂了,不再叫姜宁“姨姨”,也跟着叫娘
叫得她四个乳母和贾敏留下来的四个丫头婆子脸色都精彩得很,姜宁就是真觉得好笑了。
每次黛玉叫“娘”,姜宁都会纠正一句“姨娘”,黛玉再叫,她再纠正,第三次叫她就不管了。
没办法和小孩子讲道理嘛。
谁有本事谁教黛玉改咯。
摊手jg
她没想到黛玉小小的,弱弱的,脾气竟然还挺犟。
再说,给黛玉喂奶的乳母都能听一句“妈妈”,她听不得
每次绯玉叫娘,王嬷嬷几人一脸纠结,黛玉叫娘,她们眉头更是皱得能夹死苍蝇。
姜宁一直等着有人来劝她“姨娘可不能越礼”云云。
可一个月过去了,没人开口。
姜宁便问桃嬷嬷“她们就这么认了不可能吧”
桃嬷嬷一嗤“她们知道姑娘给老爷太太写信了,都等着回信怎么说呢。”
“谁不知道老爷疼姑娘若她们这里拦了,老爷太太说行,她们岂不尴尬,还怎么在这院里呆。”她催姜宁,“姑娘快别懒了,快把这账目对好。”
“这就是县官不如现管了。”姜宁懒洋洋抬起账册“嬷嬷好狠的心,我这胳膊还酸疼着呢。”
桃嬷嬷有些心疼,嘴上却说“谁叫两位师父一来,姑娘就和疯了一样,睁眼就练武,一天有空都在练武,连两个姐儿都要忘了,你不累谁累快看,明日就要发夏布了。”
刘师父和白师父十天前来的,都说姑娘是个习武的好苗子,姑娘就着魔一样苦练了十天
不过家里没别人,姑娘想折腾随她高兴去罢。
姜宁叫人“乘风来帮我捧着账册。”
乘风挪动过来“姑娘找别人吧,我的手也抬不起来了。”
如今乘风私下里也跟着桃嬷嬷、岁雪喊姜宁“姑娘”了。
老爷太太都不在家,只跟着姑娘过日子真轻省,还能习武、学骑马